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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乡风云(连载) (红色题材长篇小说连载)

来源:鄂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作者: 陈绪保      发布时间: 2025-04-01

第二篇  凤凰涅槃

7.栖身大寺求生存

王江涛带着复仇队连夜撤出梁子岛,直奔沼山。

沼山是大幕山的余脉,自大幕山由南向东北方向蜿蜒延伸。传说秦始皇在修筑长城时得到了一条神奇的赶山鞭,可以驱赶群山。于是,他带着这条鞭子巡视全国,一路上,鞭子逢山开路,遇海填海。一天,秦始皇驱赶着群山,来到水乡梁子湖。但见蓝天白云下,梁子湖岸芷汀兰,湖中波浪翻腾,鹭鸟翩飞。梁子湖美丽的风光吸引了秦始皇,他把赶山鞭就地一插,忘情地欣赏美景,想不到,赶山鞭化为一片树林。失去赶山鞭的秦始皇,再也赶不动山,这些山就这样屹立在梁子湖东岸。人们就把这群山中的一座称为沼山,山中的树林称为邓林。

沼山半山腰有一座名为大寺的寺庙,已有近三百年历史。传说,武汉归元寺就发源于这里。原先,寺庙规模很大,有“九纵十三横”之说,自从分出归元寺后,规模变小。不过,因为脚踏鄂冶分界线,大寺依然香火鼎盛,日本人来了之后,它才变得冷冷清清。冯丹的独立六十旅就驻扎在这里。

王江涛等人到达沼山脚下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莽莽群山,哪里是进山的路呢?王江涛向一个早起拾粪的老农打听去大寺的路。老农看他们不像打家劫舍之辈,就为他们指点了上山的路。他们从山下樟村的一条小路上山,走到鸡公岩的时候,路边的灌木丛中突然冒出一个人,用枪指着他们,大声喝令:“站住!你们干什么的?”

王江涛站在原地,问:“兄弟,去大寺,是不是往这里走?”

那个人点了点头。“六十旅是不是驻扎在那里?旅长是不是冯丹?”

“他怎么知道旅长姓名?”士兵感到惊异。“你们找我们旅长做什么?”

“麻烦兄弟通报一声,就说梁子岛王江涛来找他。”

这时,路边的树上跳下一个人,说:“你们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说完,就不见了。

王江涛望了望满山的青松翠竹,心想,再往上,一路不知道藏着多少暗哨。他不禁打心眼里佩服冯旅长的小心谨慎。

山路弯弯曲曲,走过二九一十八道弯之后,复仇队才来到大寺。如果没有人指点,要找到藏在沼山主峰的这所寺庙,真是有点难。他们是沿着寺庙北边的山坳上去的,山坳里,一条小路将一片高耸入云的翠竹林一分为二,幽暗的竹林里,冷风嗖嗖地吹,人在小路上走,不禁浑身起鸡皮疙瘩,直打哆嗦。过了竹林,就到了大寺。大寺坐北朝南,南边视野开阔,寺前连绵起伏的群山,仿佛正在跪拜大寺。走到小路尽头,王江涛被人带进寺庙,队员们列队站在寺门前的空地上等候。

冯丹从大殿里面走出来。王江涛双手抱拳,弯腰说:“江涛拖累冯旅长来了。”冯丹爽朗地笑着说:“说的什么话,你能来,我高兴都来不及。”

冯丹看了看门外:“你看,我俩只顾说话了。快把兄弟们请进来。”队员们随着冯丹来到后殿。“你们先在这里委屈一下,休息好,午饭简单一点,饭后我再给你们安排住宿,晚上正式为你们接风洗尘。”

过关口,穿野径,大家早就疲惫不堪了。冬天本来就冷,这里是山上,更是寒气逼人,顾不上这些了,大家坐下来,精神一松懈,就东倒西歪地闭着眼睛睡着了。陈琼芳拍拍这个,推推那个,提醒大家打起精神,因为睡着了容易着凉。

王江涛去了冯旅长的指挥部,说完梁子岛的情况,王江涛问:“冯旅长,您打算怎么安排我们?”

“你说你?”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如果是我一个人,我肯定跟您走,但眼下,梁子岛因为我们正在受难,父老乡亲们等着我们打回去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江涛,好样的!你们是梁子岛的希望,就按你的意思,你们单独成建制,还由你指挥。名称嘛,就叫独立六十旅战地服务团,这样我也好跟上头交代。平时,你们做些宣传、筹粮之类的工作,有战斗任务了,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参加战斗。工作的间隙,你们自己安排好训练。”

“谢谢冯旅长,也替梁子岛的渔民谢谢您。”“跟我客气什么,应该的!”说完,冯丹让勤务兵去请李先生。

李先生大步来到冯旅长的指挥部。

见到李汉章先生,陈琼芳眼睛一亮:“李老师——”李汉章深感意外,一脸高兴,没想到师生二人在武汉分别后会在这里相遇。听琼芳称呼李汉章为老师,王江涛也对李先生倍感亲切,他省去了寒暄,握了握李汉章伸出的手。这是一双温暖的手,两双手相握的刹那,王江涛感到一种力量,一种值得信赖和依靠的力量。

冯旅长一脸诧异:“你们认识?”“他是我的老师。”陈琼芳兴奋地回答。

“真是无巧不成书。好,好,待会儿,我们好好喝几盅,庆祝庆祝!”冯旅长是性情中人,这等“他乡遇故知”的喜事,他感同身受。王江涛和冯旅长继续谈着工作的事,李汉章示意陈琼芳出去走走。

二人来到寺前一块突出而平整的岩石上,面前是如奔腾野马般的群山。李汉章指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说:“幕阜山脉横亘于湖南、江西、湖北三省交界处,余脉的一条是大幕山。过金竹岭,就分成两条山脉,一条向东,朝大冶方向延伸。一支向北,朝我们这里奔来,到沼山,突然昂首,山势更高,又向磨刀矶伸去。”

沼山脚下就是梁子湖。这个陈琼芳知道。望着沉寂萧索、无边无际的群山,陈琼芳心潮起伏。“这是我们美丽的家园!可是,这个美丽的家园正在遭受侵略者蹂躏,在那大山深处,有多少人家正在惨遭屠戮,又有多少好儿男正在浴血抗战!”

李汉章说:“武汉一别,我去了汤池训练班。学习结束后,我受组织委派,来鄂南开展抗日活动,建立抗日武装。到了鄂南,我找到了县委,县委安排我来梁子湖。在寻找抗日游击队的时候,我遭遇了鬼子,要不是冯旅长出手相救,恐怕早就成了日寇的枪下鬼了。冯旅长是个爱国军人,值得信赖。他认定凡是抗日的人就值得信任,就是爷们。他几次三番要求我加入他的队伍,想到组织交给我的任务,我就答应他暂时留下来。”

“我们正缺一个掌舵的人呢,不如让江涛去跟冯旅长说一说,您来当我们的掌舵人。”

“这么大的事,不用跟我商量吗?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呢!”不知什么时候,王江涛出现在他们身后。他似乎忘记了刚才对李汉章的好感,言语间流出醋坛子被打翻的酸味。

“江涛,你怎么能这样!”琼芳不满地说。“我错了吗?你倒是说说看,我错在哪里?”王江涛不肯让步。“懒得跟你说。”陈琼芳一气之下跑了。

“王队长,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们只是师生关系。”李汉章解释道。想到琼芳对李汉章的亲热劲儿,王江涛心里很不舒服,但听了李老师的话,他心下舒坦了,说:“李老师,我一看到你,就感觉你是一个值得依赖的人,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我愿意听你的,让你来当我们的掌舵人。”

大寺中,火盆里燃烧的松木片和桌子上的油灯,照得斋堂一片明亮。斋堂里暖融融的,桌子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陈琼芳心里憋着气,王江涛三请四催,她才来到斋堂。冯旅长端起青花瓷碗: “江涛看得起我冯某,奔我而来。李老师他乡遇故知。今天,我们是双喜临门,来,大家干了,一块打鬼子!”大家站起来,齐声附和:“一块打鬼子!”碗与碗碰撞,情与情相通,心与心相连。斋堂里的气氛活跃起来。

王江涛满上一碗酒,说:“冯旅长不嫌弃,江涛我感激不尽,我代表梁子岛复仇队先干为敬。”说完,脖子一仰,一饮而尽,刚才的不愉快,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冯旅长也爽快地喝干了碗里的酒。王江涛又倒了一碗酒:“这碗酒,我敬六十旅的兄弟们,今后,一个锅里吃饭,我们就是一家人,如果我有不周之处,还请兄弟们多多担待。”六十旅的军官们站起来,与王江涛一起干了酒。王江涛继续往碗里倒酒,陈琼芳怕他喝醉,小声劝阻:“意思意思就行了。”王江涛说:“放心,我醉不了。”他看着李汉章,意味深长地说:“这碗酒,敬李老师,琼芳的老师就是我的老师,师徒如父子,我们会敬重你,今后,您就是我们的掌舵人。”两人喝完酒,斋堂里响起喝彩声。

接风宴一直吃到后半夜,大家方才各自休息。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江涛的复仇队名义上是战地服务团,其实就是六十旅的一支编外队伍。吃人家的,喝人家的,王江涛心里不自在,他一直在暗中寻找机会去跟日本人干一仗,让六十旅官兵知道复仇队不是吃干饭的窝囊货。

要过年了,山上要置办年货。兄弟们离开家中老小,舍了身家性命打鬼子,总不能让大家连年也不过了。既然有服务团之名,就要履行服务团的义务,王江涛找上冯旅长,要冯旅长把置办年货的任务交给服务团。

“好啊,主动请缨。那我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了。”冯旅长爽快地答应了,“你不来,我正要差人去请你。既然来了,就不要走,我有话说。”说完,他让勤务兵去请李汉章。冯旅长是个急性子,李汉章还没坐下,他就迫不及待地说:“我的侦察兵获得情报,明天保安的鬼子要运送一批物资到贺胜桥火车站。我们不是正愁过年物资吗?这下,说不定有着落了。”

“这是个好机会。”李汉章说。

“这下好了,正手痒痒呢!好长时间没有教训狗日的鬼子了。”王江涛说。

“江涛,不要想得那么简单,凡事得先做好功课。”说完,冯旅长来到地图前,指着地图说:“你们看,这是铁贺线。我们的位置在这里,山下的村子比较多,不能伏击,否则鬼子要报复村民的。”他的手指沿着地图上的铁贺线往东移,“过李铁铺,在一处山口停下。这个山口叫柯家坜子,是鄂冶分界线。坜子东边是山,西边是岗地,人烟稀少,适合伏击。只是这里离保安较近,不能有太大的动静,否则会惊动保安的鬼子。给你们的时间不多,战斗必须在十五分钟内结束。”

这么一说,李汉章心中有数了。冯旅长对张副官说:“给服务团一挺轻机枪和一箱子弹,每人三颗手榴弹。”

从大殿出来,王江涛和李汉章风风火火来到训练基地。叶大牙正在指导队员练习拼刺刀。训练场上,队员们精神饱满,“杀——”

声音在山谷中回荡。看见王江涛他们面露喜色地走过来,陈琼芳说: “李老师,有任务吧?”王江涛心中一丝醋意又溜了出来,他白了一眼陈琼芳,说:“有任务也不让你去!”

“你敢!”陈琼芳回敬道。

“同志们,大家过来。”乍听李汉章口中这个陌生的称呼,大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陈琼芳连忙解释:“就是兄弟们的意思。”王江涛心里很不乐意,这才几天,李汉章就指挥起大家来了。李汉章看出了王江涛的心思,补了一句:“王队长有话说。”王江涛脸色转晴:“兄弟们养足精神,明天打鬼子去。”听到这个消息,训练场上的队员们欢呼雀跃起来。

第二天,王江涛带着队伍出发了。他和陈琼芳扮成一对夫妻。李汉章戴着墨镜,西装革履,装成商人的样子,身边跟着几个“保镖”。一个队员拉着一辆板车,跟在他的后面,板车上堆满装着稻草的麻袋。快到伏击地点了,其余的人跑步前进,埋伏在公路两侧。李汉章、王江涛等人则慢悠悠地在公路上走。

鬼子的车队来了。除前面的小车外,后面还有三辆大卡车。李汉章紧紧盯着前面的小车,500 米,300 米,100 米,板车突然一歪,翻倒在路中间。小车一个急刹,后面的大卡车也相继停下来。趁鬼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王江涛甩手一枪,结果了坐在小车上的鬼子小头目。最后一辆卡车上的士兵扯开车篷,在车头架起机枪向王江涛他们开火。公路两边,队员们拿出手榴弹招呼鬼子,鬼子招架不住,被炸得血肉横飞。几个鬼子向保安方向逃窜,陈琼芳捡起地上的长枪,一枪打死一个。战斗很顺利,战果很辉煌。队员们举起长枪,乐得在公路上手舞足蹈。

“快,卸货。鬼子增援部队来了的话,就麻烦了。”李汉章说。

队员们爬上车子搬物资。车上,叶大牙打开一个装有罐头的箱子,他拿出两个罐头,扔给王江涛。王江涛不认识罐头上的日文,顺手把罐头装进口袋。

山上接应的队伍赶来了。大家肩扛,手提,用板车拉,一阵风似的,把鬼子的物资搬完了。叶家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扔出几颗手榴弹,轰隆几声巨响,鬼子的车子被炸得稀巴烂,他得意地一路小跑,追赶得胜回山的队伍。

看到这么丰厚的战利品,冯旅长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他拍了拍王江涛的肩:“干得漂亮!”王江涛掏出一个罐头,说:“冯旅长,您尝尝?”冯丹接过罐头,自言自语:“我让你打长沙!我让你打长沙!”说完,把罐头狠狠地扔向山谷,仿佛罐头就是日本鬼子。

晚饭前,李汉章看到几个队员躲在寺庙的偏房里偷偷吃罐头。他满腹狐疑:“后勤处还没有发物资啊,难道是他们中途截留的?”他来到王江涛的住处,对王江涛说:“王队长,有个事我想跟你说说。”

“什么事?”“我看见有队员截留战利品。”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就是顺手拿了一点吗?他们冒死打伏击,就拿了那么一点点,不应该吗?再说,我也拿了两罐呢。”

“你是带队伍的人,怎么能这样?队伍是要用铁一般的纪律来带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没有铁一般的纪律,队伍就是一盘散沙,终究要垮的。”

“有这么严重吗?我怎么没有感觉到?”“没有感觉到就对了,因为你心里根本没有这个意识。”

“这个不打紧吧!你没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么做的,也不见有什么不妥。”

李汉章明白今天的谈话不会有结果,他只能说:“我去转转,你去吗?”

“你去吧,我要去找陈琼芳。”

李汉章碰了钉子,心里有点不愉快,但想到组织交给他的任务,便自我调节情绪,很快平静了下来。这支队伍虽然人员成分单纯,但自由散漫了一点,江湖习气重了一点,纪律性差了一点,要改造他们,不能操之过急,得慢慢来。尤其是王江涛,虽然疾恶如仇,心直口快,打仗勇敢,但没有原则,太讲哥们义气,要改变他,需要时间。王江涛的认识改变了,队伍的问题就解决了一半。李汉章一边走,一边想。“李老师,开饭了。”陈琼芳迎面走来。

“嗯,知道了。”

吃饭的时候,李汉章和陈琼芳坐在一起,边吃边聊。“抽空,你跟江涛聊聊,主要聊聊队伍的纪律问题。” “李老师,您是行家啊,这问题应该您去提呀!”“我提过了,以后我会再提,但不是现在。”

王江涛打老远就看到他们坐在一起,便端着饭碗走过来:“李老师吃完了?”

李汉章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便回答说:“我找陈琼芳说点事,已经说完了,你坐下慢慢吃,我洗碗去。”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后勤处通知大家去领春节物资。每人十个罐头、三盒压缩饼干。冯旅长拿着一盒压缩饼干和一床被褥,带着王江涛去拜会大寺的方丈智空大师。

智空大师正静坐在禅房中,不紧不慢地拨着念珠。

“大师,明天就是春节了。国事危艰,部队借用宝地,多有打扰,些许礼品,不成敬意,还望笑纳。”片刻之后,智空大师睁开眼,收起念珠,走下禅床,接过礼品,说:“施主有礼了。”

“大师,佛门净地,冯丹不该破戒,无奈军务在身,暂栖净土,考虑不周到的地方,请您原谅。”冯旅长咬文嚼字,表达着内心的歉意和感谢之情。

智空大师双手合十:“我佛慈悲,超度众生,冯施主不必挂怀。”两人的对话,文绉绉的,王江涛实在没有兴趣。他站起来:“旅长,你们谈,我去外面转转。”

王江涛来到大殿,那些神态各样的菩萨让他感到有点心悸。梁子岛上的关帝庙里,大家拜的关公,红着脸,拿着青龙偃月刀,样子很威武,给人安全感。送子娘娘庙里,送子娘娘温和慈祥,给人温暖慈爱的感觉。这里供奉的,不知是何方神圣,面目倒是和送子娘娘一样温和慈祥,但两边站着的那些菩萨凶巴巴的,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让人头皮发麻。从大殿出来,黑黢黢的群山上笼罩着清冷的银辉,万籁俱寂,偶有鸟类鸣叫,更增添了山林的寂静。他感觉群山的静与梁子湖的静有很大的区别。梁子湖中,渔火照在静静的湖面上,让人感到踏实。而群山的静则不同,远远看去,你会时时刻刻担心有什么东西从树林或竹林深处钻出来,或者从那些沟壑深谷里跳上来。正在王江涛胡思乱想之际,冯旅长出来了,两人回了各自的房间。

离开梁子岛后过的第一个春节,还算热闹。六十旅官兵和服务团的人热热闹闹、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年饭。席上,觥筹交错,划拳的划拳,唱戏的唱戏。有的人想家了,耍酒疯哭了起来。大家醉得稀里糊涂。饭后,陈琼芳陪王江涛散步。

“江涛,我们的队伍能不能学一学六十旅,有规矩章程,有组织机构?”陈琼芳试探性地问。

“怎么了?有队长和副队长还不够啊?至于规矩章程,我问你,什么叫规矩?大家同心同德打鬼子,就是最大的规矩。”

“不是你理解的那样。你想想,你们岛上不要渔帮行不行?”“当然不行。成立渔帮是为了对付那些欺压渔民的恶霸,也是为了大家都有一口饭吃。”“是呀,不错啊,那渔帮有规矩吗?”“有,比如,大家一起下湖打鱼,不能有人独霸一方。” “为什么要有这些规矩?”“有些人只顾自己,不顾他人。”

“那我们的队伍,这么多人,需不需要用规矩来管呢?需不需要大家遵守规矩呢?”

王江涛没有应答。他觉得陈琼芳说的一半对,一半不对,对的是应该有规矩,不对的是搞什么领导机构。一篮子黄颡,个个是头,到时候谁说话算数?就像岛上的渔帮,从来都是叶帮主说话算数,帮主找大家议事,只不过是出于对大家的尊重,临了大家还是要听帮主的。想到叶帮主,他自言自语:“也不知岛上怎样了。”

陈琼芳说:“我们一定会打回去。”

王江涛告诉陈琼芳,过年的时候,岛上采莲船、戏蚌壳、舞狮子、踩高跷,热闹得很,更热闹的是唱戏,从汉口请来的汉剧班子,每年初一开锣,一直唱到正月十五闹元宵。“今年不会像去年一样了。”这勾起了他对梁子岛的怀念之情。他的怀念旋即变成了无尽的惆怅和对侵略者深深的仇恨。

“你说的话,我会考虑,我们可以先立规矩。不说这事了,明天我带你去长岭看戏,怎么样?”

“你是我们的主心骨,怎么能随便离开队伍呢?”

“不是有冯旅长吗?放心,天塌不下来。再说,还有叶大牙,还有李先生。”

“你是这支队伍的魂,别人能取代你吗?”

“再说吧,回屋。”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王江涛门前。王江涛快速打开房门,拿出分给他的罐头和压缩饼干。东西两排房子相对,相距不是很远,陈琼芳的房间是西边的耳房,王江涛要送一送陈琼芳,被她婉言谢绝了,王江涛把罐头和饼干塞给陈琼芳:“那你把这个带走。”

大年初一,王江涛下山了。发现王江涛不在营地,陈琼芳向李汉章汇报,李汉章大为光火:“一队之长,自由散漫,如何带兵打仗!”他要派人去找。陈琼芳想起昨天晚上王江涛说的话,心里有了数,就说:“不必了,他应该是去长岭了。”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打马虎眼。

“肯定是去长岭了。梁子岛就在长岭对面,而且有码头,闹得不好,他还有可能偷偷回岛上。”叶小三戳破了陈琼芳瞒着的一层事儿。

冯旅长过来询问情况,明白事情的原委后,他安慰李汉章:“算了吧,心结只能由他自己解,他会回来的。不过,他回来后,你们可要告诉他,做队长的不能玩失踪,让他改一改这个毛病,不然,队伍还怎么带。”

长岭是梁子湖和保安湖之间的陆上交通要道。它像是人的气管,而梁子湖和保安湖则像是肺叶,分布在“气管”两边。穿过长岭,就可进入长港小平原,小平原之北、长江南岸,就是通江码头樊口,再过去,就是县城鄂城。

原来,年三十晚上,和陈琼芳分开后,王江涛关门睡觉,但想起梁子岛,想起麻五,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决定去长岭看一看。天亮后,王江涛悄悄带上门,下山,直奔长岭。这一带离鬼子的据点较远,麻五的部下经常在这一带活动。王江涛走的是小路,到达长岭时,已是上午十点左右。长岭街这边,群众里三层,外三层,正围着看采莲船;那边,锣鼓声中,舞狮队正挨家挨户拜年。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鞭炮声、锣声、采莲船的演唱声,掀起阵阵声浪,仿佛新的一年不这样,就不能揭开序幕。王江涛来到码头边,码头上麻五的喽啰盘查得很严。穿过波光粼粼的湖面,他望了望梁子岛,梁子岛就像一片荷叶,静静浮在水面之上。正在盘算着怎么混过关卡的时候,他眼睛一亮:“那不是樊伯吗?”樊伯从码头走过来。他尾随樊伯来到僻静处,轻声喊:“樊伯!”樊伯掉头一看,“是你呀,江涛。”两人来到和记茶馆,找了一个没有人注意的旮旯坐下,王江涛要了一壶梁子湖毛尖,一碟葵花籽,一碟小酥糕。

“樊伯,你怎么过来了?”“麻五上岛后,岛上鸡犬不宁,开药铺的人跑了。你大娘一大早闹肚子,张先生给开了个方子,我过来这边抓药。”“乡亲们还好吧?”

“复仇队队员的家属都被麻五抓了,不过,后来都被放出来了,听说花了不少钱,都是叶帮主找郑老板帮的忙。”拉开话匣子,樊伯就止不住嘴,“挨千刀的麻五,整天就知道收这钱收那钱,哪里顾百姓的死活啊!他把柴米油盐都控制起来,提高价格,而且还要大家用他们印制的龙头钞票买。现在,岛上十块钱龙头票才能买一斤米。食盐就更不用说了,给再多的钱也买不到。这不是成心不让人活吗?”

“我想回岛看一看,能过去吗?”“千万别打这个主意,麻五宣布,复仇队队员只要一回去,家人必须报告,不然的话,他会处死那人全家。你虽然是孤儿,但会连累大家的。”

王江涛心里暗暗下定决心:“麻五,你等着,不除掉你这个祸害,我王江涛对不住岛上的三老四少。”

樊伯去药铺买药。王江涛结账,他掏出一块银元,掌柜找给他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龙头票子。“老板,你讹人啊,这是什么钱?”

掌柜压低声音说:“小点声,你是外地人吧?这是我们这个地方的钞票,麻五发行的。快拿钱走人吧。”

看到他们嘀嘀咕咕,几个背着盒子枪的人,抽出枪,走过来,围住王江涛。其中一个歪脖子问:“你是共产党的游击队队员吧?”

“老总,我是保安过来走亲戚的良民。”“给我搜!”歪脖子大声喊。

王江涛一掌推开歪脖子,掏出驳壳枪,一枪把歪脖子打倒在地,向街上飞奔。逃的逃,追的追,大街上,枪声、尖叫声,一片混乱。枪声引来土匪,土匪越来越多,把王江涛团团围住,王江涛终因寡不敌众,被土匪抓住。

晚上十点,王江涛还没有归队,陈琼芳坐立不安。冯旅长说:“恐怕凶多吉少,看来这事,我得派我的人下山摸摸情况。”

“我也去。”陈琼芳说。

“王江涛是服务团的人,于理于情,我们不能袖手旁观,这样吧,冯旅长,你的特务连去几个人,我这边让陈琼芳带几个人,一起去。”李汉章说。

“那就这样。”冯旅长说。

第二天早晨,一支精干的小分队出发了。

到达长岭后,小分队约好中午在岭上旅馆会合就分开行动了。午饭时分,小分队的人陆续回到旅馆,陈琼芳带回的消息是王江涛被关在临湖一个叫长岭维持会的地方。

长岭维持会是麻五设在长岭负责收费和控制百姓活动的机构。这个机构的负责人是铁公鸡。铁公鸡是十二太保中唯一一个不靠打打杀杀而靠大脑赢得麻五信任的人。他原本是一个商人,做一笔苎麻生意的时候,被一个有军方背景的人坑了,倾家荡产。他绝望了,万念俱灰之际,他拿着一根绳子去上吊,想一了百了。结果吊上去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死命挣扎,幸亏麻五救下了他,两人结为兄弟,从此,他成了麻五的另一个大脑。麻五发行货币,就是他的杰作。这个人虽不善武,但很有经济头脑,且为人奸诈、视钱如命,所以,人称“铁公鸡”。

陈琼芳告诉大家:“本来他们今天是要把队长押到岛上去的,但铁公鸡没有得到有价值的口供,就改变了主意,他想审出个子丑寅卯,再押过去邀功请赏。”

“你从哪里得到这些消息的?”“我爸原来的船帮兄弟朱博海就住在长岭街,他与铁公鸡走得比较近。”

“看来,我们不必大动干戈,花钱消灾,应该能解决问题。”叶家虎说。

“我看还是作两手准备。先由陈琼芳出面找朱博海,用钱试探铁公鸡,万一不成,就实施第二套方案——劫狱。”六十旅侦察连连长万兴来说。大家同意万兴来的意见。

朱博海带着陈琼芳来到铁公鸡的住处。

“铁兄好啊!这是陈琼芳,她的父亲是金牛小轮公司大名鼎鼎的陈洪勇陈老板。”

陈琼芳走到铁公鸡面前,欠了欠身子,温言说道:“见过铁爷。”铁公鸡上下打量着陈琼芳,感觉她一举手一投足,就是个大家闺秀。

“嗯,陈老板人不错,很讲义气的。你今天来,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朱博海递给铁公鸡一个揭开了盖的精致小匣子,里面金光闪烁。小黄鱼!铁公鸡精神一振。发现自己失态,他马上又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强装平静地说:“朱兄啊,你这是什么意思?铁某无功不受禄啊。”

“铁兄不必过谦,我有件小事还要劳烦你帮帮忙。”“什么事?”

“不瞒你说,你关着的一个人,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这不,他的屋里人陈琼芳找过来了,我跟陈琼芳的父亲又是患难兄弟,还望铁兄通融通融。老话说得好啊!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有点棘手啊,王江涛是个共产党游击队分子,就这么放了,我大哥能饶我性命?”

“铁兄,可不敢乱说啊,王江涛是被冤枉的,他只是个跑单帮的。人命关天,看在陈老板的面子上,你就放了他吧,那些喽啰兵好说,我会摆平的。”

铁公鸡望着眼前的小黄鱼,不断捋他那稀疏的胡子,沉吟着,半天没开口。于私欲来说,这些金条打动着他的心,但他又怕事情败露,让麻五知道了,不好收场,弄不好,还要搭上一条老命,因为在麻五面前搞小动作的人,没有一个有好后梢。

陈琼芳看出铁公鸡内心的激烈斗争。她说:“铁爷,你是不是考虑到歪脖子活着,对你不利?”铁公鸡佩服这个丫头,看出了自己的心事。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门外传进来一句喊声:“铁爷!”铁公鸡慌忙收好小匣子,回应道:“进来。”一个喽啰匆匆忙忙跑到铁公鸡身边,耳语几句,走了。铁公鸡面露喜色:“朱兄,我就卖你和陈老板一个面子,你们随我去领人。”

来到治安维持会的监牢里,陈琼芳听见几个土匪正议论着,说歪脖子死在了诊所。铁公鸡板着脸呵斥他们,让他们不要信口开河。

看守打开监牢,陈琼芳见王江涛被打得遍体鳞伤,鼻子一酸,但她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王江涛在她的搀扶下走出监牢。

回到山上,王江涛关起房门养伤。除了陈琼芳,他谁也不见。陈琼芳趁给他喂汤药的机会,说:“江涛哪!这个教训够深刻了。你说,你作为一队之长,怎么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呢?你被抓后,大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队伍不就散了?还打不打回梁子岛了?”

王江涛有些愧疚,“我这么做,确实对不住兄弟们,以后注意就是了。”

“李老师是去过汤池训练班的人,他的话,你要听。我知道,因为我,你对他有成见,但我要告诉你,他只是我的老师,你不要想多了。等你伤好了,把队伍好好规整一下,你看人家六十旅,做事多有章法,该学的,我们要学。我算是想明白为什么李老师一直强调纪律性,一支队伍没有纪律约束着,是没法带好的。”

王江涛说:“是啊,不要等我伤好,现在就着手做这件事。”经过牢狱之灾,王江涛思想有了转变。他们聊得火热,冯旅长进来了,“江涛,伤得怎么样了?”

“还好,皮外伤,养养就好了。”

“你安心养伤,你的队伍可不能没有你。梁子岛的渔民还等着你打回去呢!”

冯旅长告辞后,李汉章进来了。他说:“江涛,回来了就好。”“李老师,对不起,跟你较劲是我的错。刚才琼芳说了,队伍要整顿一下,这件事,还要麻烦你。”“江涛,整顿的事,你和陈琼芳再考虑一下。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我要去鄂南中心县委汇报工作。我回来后,希望看到一支团结、有组织性、有纪律性、精神昂扬向上的队伍。”李汉章说完,又转向陈琼芳:“你的担子也不轻,你要配合江涛做好这支队伍的思想工作,一支队伍,没有思想,就等于没有灵魂。”

听说李汉章要走,陈琼芳心里产生了莫名的失落和担忧。李汉章看出了陈琼芳的不自信,说:“勇敢起来,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带好这支队伍。”是的,陈琼芳的确有点不自信,这是她最大的弱点,在武汉学习时是这样,参加这支队伍后也是这样。不得不说,李老师很了解自己的学生。陈琼芳多么希望自己能像父亲那样豪爽、侠义、做事果断、雷厉风行。她想要追求的,都是男人所追求的东西,上天让她天生是一个女孩子,这些追求便变得那么遥远。现在命运又给她提出挑战,男孩能怎么样,日本鬼子照样把男孩打入地狱,不管是男是女,都不能束手就擒。

陈琼芳陷入沉思之中,以致李老师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经过近两个月的调养,王江涛的身体恢复了健康。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迈出房门,王江涛才知道春天已来临。大山里的早樱开了,缀满枝头,白色的,粉红的,这里一团,那里一团,点缀在落叶乔木中,落叶乔木仿佛蠢蠢欲动;点缀在青松翠竹间,青松翠竹似乎不服输;点缀在山谷峭壁里,山谷峭壁就有了羞涩秀色。翠鸟和鸣,化开了心灵坚冰,更不用说潺潺流水,把人的心思带向远方。陈琼芳陪着王江涛来到训练场。看到队员们生龙活虎的样子,看到他们浑身憋着的杀敌劲儿,王江涛打心眼里高兴。他知道,这段时间陈琼芳吃了很多苦,她找队员谈心,整顿队伍,一个人,亲力亲为。他发自内心地感谢陈琼芳,他说:“辛苦你了。”这饱含深情的话,陈琼芳听后,反倒觉得有点不自在,“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王队长——”冯旅长的勤务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旅长让你去一下。”

望着江涛坚定的背影,陈琼芳感到无限的欣慰。她觉得这段时间,王江涛不仅仅在养伤,而且在反思、在总结、在成长。

冯旅长给王江涛倒茶,“伤好利索啦?”王江涛拍了拍胸脯,“利索了。”

“这是用沼山大寺的泉水冲泡的,尝尝味道。”王江涛喝了一口,“一个字:香!”

冯旅长说:“岂止是香啊,清醇爽口,回味绵长,我想我会常常想起它。”

冯旅长这话,话里有话。不等王江涛开口,冯旅长接着说:“江涛啊,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湖南的仗,打得惨烈,我接到上级命令,要带着部队开赴湖南,明天就开拔。”

“你能不能跟上头说说?不要走。”

“这是什么话?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部队不是讨价还价的菜市场,你以后会懂。对了,江涛,陈琼芳是个好姑娘,你要牢牢抓住她。还有一件事,勤务处清点武器装备,我们留下六十条枪和一些弹药给你们,你好自为之。”

相处这么长时间,王江涛对冯旅长有些恋恋不舍。冯旅长的话让他明白,命令就是命令,即使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听从。冯旅长解下配枪,“这个送给你,它是我在战场上缴获的战利品,给你留个纪念。山不转水转,他日重逢,但愿我没有看错人。”

这个夜晚,王江涛辗转难眠。梁子岛落入麻五之手,李老师去县委了,冯旅长即将开赴前线,他感到肩上担子前所未有的沉重。他梳理自己前前后后走过的路,复仇队从梁子岛撤到大寺,主要原因在于自己和队员们眼界太窄,只看着自己脚背上这块小天地。如果把大家都发动起来,使自己的力量变得强大起来,恐怕现在会是另一个局面。他觉得自己愧对梁子岛的父老乡亲,愧对陈琼芳的父亲,愧对在背后支持他、帮助他的郑启元老前辈。现在,麻五已非昔日的麻五,麻五在鬼子的羽翼下,更加残暴,更没有人性。梁子湖地区的百姓日夜盼望着消灭这伙土匪……幸好他身边有琼芳,前进路上,他才不至于感到孤单无助……

军号响了,王江涛一惊:“昨晚怎么睡得那么死呢?”来不及自责,他迅速穿好衣服出门。几分钟后,六十旅的官兵已集合完毕。冯旅长挥了挥马鞭,一声“出发”,队伍像流水一样流淌在山间密林中的小路上。王江涛望着冯旅长,冯旅长叮嘱他:“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回去吧,不要辜负了乡亲们的期望。”从小到大,挨打或者受委屈,王江涛都能控制住自己的眼泪,但今天,他的眼角湿润了。站在寺前那块突出的岩石上,王江涛目送着冯旅长的队伍消失在林间峡谷中,许久不愿离去。

“回去吧。”陈琼芳轻轻地说。

8.捣毁罂粟种植基地

考验王江涛的时刻到了。

六十旅一走,大寺一下子空了。吃过早饭,王江涛召开骨干会议。他养伤期间,陈琼芳在他的住所召开过一次研究队伍人员职务的会议,会议决定,队伍分成短枪队、一小队和二小队三个小队,叶家虎任短枪队队长,夏子来和叶小三分别担任一小队和二小队的队长。短枪队负责执行侦察等特殊任务,两个小队为战斗单位。王江涛任大队长,陈琼芳任教导员,叶大牙任副大队长。

王江涛学着李老师的模样,说:“同志们,现在我们人少,势单力薄,而我们的敌人,除了日本鬼子,还有汉奸和土匪。怎么办?摆在我们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在夹缝里战斗,并求得生存、发展、壮大;另一条是解散队伍,大家回家,以前干什么,回去后还干什么。后面一条路是走不通的,就是你想走,日本鬼子和土匪也不会让你走,他们要逼你走上绝路,要索你的命。这样一来,我们就只剩下团结起来跟敌人对抗到底这一条路。今天开这个会,除了规整队伍,就是要大家出出主意,说说后面怎么跟敌人对抗。”

“我们自己的旗子应该打出来,叫六十旅战地服务团已经不合适。”陈琼芳说。

“那就恢复梁子岛复仇队的名称。”叶家虎说。

“叫梁子岛复仇队,人家会四两鳊鱼——窄着看我们。现在,我们有了共产党的领导,不如改名为梁子岛抗日游击队。”陈琼芳说。

“同意咱们改为梁子岛抗日游击队的举手。”王江涛征求大家的意见。

大家纷纷举手,全票通过。

叶大牙接着说:“眼下,我们要扩大队伍。”大家表示认同。“怎么扩大呢?”王江涛问。 “我去宣传,发动群众。”陈琼芳回答。

“光靠这一点还不够,如果我们打一个胜仗,配合宣传发动工作,效果肯定好。”王江涛补充说。

梁子岛抗日游击队的旗子打出来了,这支队伍有了归宿,有了前进的方向,有了精神动力。训练场上,队员们练刺枪,声音回荡在群山万壑间。他们都期待着再上战场,再立新功。陈琼芳带着五名短枪队队员,去山下槐溪一带执行任务。

槐溪村,位于大寺脚下、沼山东麓。一条溪水,从沼山中流下来,把村庄一分为二。溪水两岸长满槐树,春天的时候,青枝绿叶里,一串串白色的槐花随风飘拂,香飘满村。溪水出村后,沿着曲折的河道流向保安,注入保安湖。村子中有一座石拱桥。石拱桥有一些年头了,两侧的条石长满青苔,石缝间蕨类植物和桥头的榆树赋予古老的石桥春天的色彩和生气。青翠的榆钱吊下来,在风中轻拂,下面是潺潺流水,清亮地流向远方。桥面上的条石承载着岁月,颜色灰暗,倍显苍老。溪水两岸的槐树是鸟儿的天堂。每当炊烟升起,两岸的鸟儿呼朋引伴,桥上就响起了孩子回家的匆匆脚步声。

这个村子是从保安进入沼山山脉的隘口,考虑到它的位置特殊,陈琼芳选择在这里开展抗日宣传活动,发动群众参与到抗日中来。陈琼芳被带到保长刘仁儒家,刘仁儒是村子里的开明地主,他读过私塾,深受儒家思想影响,很有民族气节。他把队员安顿在刘氏祠堂。陈琼芳注意到祠堂一角的墙壁上歪歪斜斜地画着鬼子的头像,头像上打了个隐隐约约的叉,不细心是看不到的。刘保长说,那是村里的小青年刘春生画的。前几天,他的父亲去保安街卖柴,被日本鬼子杀死了,他跪到先祖的牌位面前,发誓要报仇雪恨。这个细节的发现,触动了陈琼芳,何不把在武汉女中读书时去大街上张贴标语的做法用起来呢?

“刘大伯,你能不能给我弄点红纸、白纸和墨汁来?” “这个简单,我家里就有,我这就叫人去拿。”“另外,你把刘春生找来。”

一会儿工夫,笔墨纸砚齐备了,刘春生也来了。

刘春生,瘦瘦的,很有精气神。陈琼芳对他很有好感,她说:“我知道你叫刘春生,你想不想报仇?”

“做梦都想。”刘春生答得干脆利索、声音洪亮。

“好,我们是梁子岛抗日游击队,你愿不愿加入我们的队伍?”“只要是打鬼子,我愿意。”“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队伍中的一员了。我比你大,以后你就喊我琼芳姐。现在我要写标语了,等我写完,你就带着大家去张贴。”说完,陈琼芳吩咐几个队员裁纸。她把墨汁倒在砚台上,开始写起标语来。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义”字一写完,刘保长忍不住夸赞:“闺女,想不到你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

陈琼芳谦虚地说:“只不过读了几年书。老师天天要我们练写毛笔字。想不到,在这里派上用场了。”

祠堂里,大家围着专心致志写标语的陈琼芳,刘春生把写好的标语,一张一张铺在地上。祠堂外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有刘春生的参与,贴标语的工作进展得非常顺利。一群小孩叽叽喳喳,跟着刘春生他们回到祠堂。看到陌生的面孔,孩子们并不怯生,在祠堂里打打闹闹。刘春生对孩子们说:“小屁孩,到别处玩。”陈琼芳递给刘春生一张用红纸写的横条幅,条幅上三个楷书大字:报名处。

“你把这个贴到祠堂门口,然后搬一张桌子和一条凳子过来,午饭过后,我们开始登记。”

吃过午饭,村民陆陆续续围了过来。小分队里,除了陈琼芳,没有人会写字。陈琼芳本来打算作一次演讲,但因为不断有人来报名,不得已,她只好坐在凳子上,一边宣传,一边登记名字,幸好有刘春生在一旁帮忙。小分队队员,两个在村口站岗,三个在现场负责警戒工作。村里青年的报名积极性很高,陈琼芳埋头登记。正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村口站岗的队员跑回来报告说:“鬼子来了。”顿时,乡亲们纷纷向家里跑。“大家不要慌,跟我们一起到山上去避一避。”刘保长让刘春生去敲锣,锣声响后,村民们从家里出来,向山上跑,场面十分混乱。陈琼芳吩咐报名的青年把村民带到山上隐蔽,队员断后。大家一个劲地向山上跑,但人群里没有刘保长的身影,陈琼芳焦急万分地向刘保长家里跑去。

“刘大伯,快走,没有时间了。”“你快跑,我是保长,没事的。”

“你这样的保长,鬼子是不会善待的。”说完,陈琼芳拉着刘保长往门外跑。刘保长上了年纪,跑不动,她只得跟在后面护着他。 “砰!砰!砰!”枪声四起。眼看鬼子就要追上来了,紧急关头,刘保长摔了一跤,陈琼芳赶紧扶起刘保长。

“闺女,你跑吧,我都这把年纪了,死不足惜。”

两个鬼子已经站在眼前了。鬼子要押着他们往回走,突然,斜刺里冲出两个人,砰砰两枪,鬼子应声倒地。两个人拉着他们往山上跑。

刘保长恋家,跑到一处岩石上,不肯走了,大家只好躲在一块岩石后面。村子里隐约传来砸门的声音。片刻之后,村子平静下来。 “太君,就在这里。”声音是从祠堂里传来的。声音怎么这样熟?

刘保长从岩石后伸出头张望,恍然大悟:“我怎么就忘了他呢?”“谁呀?”陈琼芳问。

“刘守钱的儿子刘富呀!大家都称刘富为黄溜子,黄溜子仗着家里有几个钱,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欺男霸女。我说嘛,你们在祠堂写标语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人影在门口一闪就不见了,当时没在意,那个人影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报的信。”

“黄溜子”是黄鼠狼的俗称,人们心目中对黄鼠狼的印象非常不好,这么称呼刘富,可见村子里的人对他没有好感。“听到枪声,队长让我们来接你,琼芳姐,快走。”叶家虎赶来了。大家跟着叶家虎的短枪队往山上撤。刘保长没有跟陈琼芳他们一起上山,说是要在这里等鬼子走,再和乡亲们一起下山。没抓到人,鬼子不敢贸然上山,不久,刘家祠堂冒出滚滚浓烟……

山上,王江涛在寺庙大门前不安地走来走去,不时朝槐溪方向望一眼。看见陈琼芳随叶家虎走过来,他连忙一路小跑迎上去。“琼芳,大家没事吧?”

“好着啦。”

见两个陌生人跟他们一起,他正要问情况,陈琼芳说:“这是救我脱险的两位大哥,我还没来得及道谢呢!”她把脸转向两位汉子,“两位大哥,多谢相救。对了,还没请教两位的尊姓大名——”

“不用谢,我叫谈得水,五行缺水,父母给起了这么个名字。他叫尹家宝,我们是五里界抗日游击队的。我们的游击队被日本人偷袭,只有我们俩侥幸躲过一劫。”谈得水先开了口。

“加入我们的游击队,你们愿意不?”王江涛问。

“愿意啊,怎么不愿意呢?我们要替游击队的兄弟们报仇。”谈得水抢着说,尹家宝插不上嘴,弯着身子站在旁边应和着:“嗯嗯!”

队伍扩大了,山上粮食紧张起来。春末夏初了,能吃的野菜逐渐减少,漫山遍野的茱家禾已经老得难以下咽。王江涛决定派人下山一趟,去长岭摸一摸情况,顺便买点粮食,以解燃眉之急。游击队的骨干集中在寺前的松树下商议这件事。长岭集市是梁子湖几个大的商品集散地之一,比较繁华,大家都同意派人去长岭。派谁去呢?王江涛把目光转向陈琼芳。陈琼芳的确是不二人选,因为朱博海与她父亲有渊源。“本教导员,只有勉强走一趟了。”陈琼芳的一句话,把大家逗乐了。

这时,谈得水走过来,“报告队长,我能不能说几句话?” “谁说不能了?”王江涛反问。

“事情是这样的,我和尹家宝在长岭街住了一月有余,我们对那里很熟悉,愿意下山。”

王江涛望了望陈琼芳,又望了望几个小队长。叶大牙开口了:“既然得水兄弟自告奋勇,何不让他去?”他说这话的意思是:“那就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吧。”谈得水非常高兴,自从来到这里,他时刻盼望着有机会表现自己,只有这样,王江涛他们才会信任他,现在,机会来了,他不想放过。

王江涛对叶家虎说:“你带三个队员,和他们一起去。你们就叫筹粮小分队,协助陈琼芳完成任务,记住,不要节外生枝。”叶家虎点了点头。

陈琼芳带着小分队出发了。长岭集市的正街全部由石板铺成,街两边店铺林立。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小分队来到和记茶馆,陈琼芳说:“我去朱叔叔家,你们在这里等我。”

“侄女,山上遇到困难了?”朱博海知道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朱叔叔成仙了!是的,我们的确遇到了麻烦,山上的粮食快吃完了,江涛让我下来买点粮食。”

朱博海笑了笑,“不是我成仙了,是你的脸上写出来了。今年的粮食有点紧张。因为干旱,夏粮肯定要歉收。市场上粮食价格涨得厉害,加上麻五的盘剥,你们要买到粮食,恐怕有点难。要不,你们等一等,我去探探路子?”

“好吧,我们在和记茶馆,有消息了,告诉我们。”

从朱博海家出来,陈琼芳心情很沮丧,这么简单的任务,恐怕要完不成了。她匆匆回到茶馆,没有看到谈得水,随口问道:“谈得水呢?”

“他去探路子去了。多一个人探路,也许多一条路。我就同意了。”说完,叶家虎望着她,好像在问:“粮食有着落了吗?”

陈琼芳喝着茶,似乎是对叶家虎说,又似乎是自言自语:“恐怕要让大家失望了。”她的眼睛无意间落到街对面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身上,女孩的身边放着草标,一个皮包骨头的中年男人没精打采地坐在她的后面。

陈琼芳来到女孩身边,这个女孩面黄肌瘦,头发乱蓬蓬的,身子很瘦弱,一件打满补丁的蓝格子衬褂披在她身上,显得有些空。草标上写着:“十斤大米。”陈琼芳蹲下来,轻声问:“小妹妹,这是怎么回事?”

女孩子有气无力地说:“我爸要把我卖掉。”

陈琼芳感觉心像突然被人剜了一刀。那个中年男人,飘飘然来到她跟前,“好心人,救救我们吧,我们家断粮三天了,她妈妈还病在床上。你把她买走吧。”朱博海过来了,把陈琼芳拉到一边:“那是个鸦片烟鬼,花完了积蓄,卖房子。房产没了,住茅棚。现在又要卖姑娘了。唉,像这样的情况,街上已有几家了。”

“朱叔,怎么会这样?”

“唉,说来话长,麻五是罪魁祸首啊,他开了好几个烟铺,害人啊!他还在东沟种了一大片罂粟呢!”

“东沟哪个地方?”“听说在保安湖西岸的一片岗地上,那地方叫黄土岭。对了,差点忘了正事。侄女,对不住啊,我找了几家米行,他们都不敢卖米给你们,怕引火烧身。”

“没事,朱叔,我们回去再想办法,您老回吧,时间长了,麻五的人盯上您就麻烦了。”朱博海看了看前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陈琼芳又走到女孩跟前,中年男人拉着她说:“给五斤粮食也行。”陈琼芳扔给他一块大洋,拉起女孩就走。

叶家虎看见她带着一个女孩回来,诧异地说:“这……” “你别管,我自有交代。”

“谈得水有话跟你说。”

谈得水凑上前,神秘兮兮地说:“陈教导员,我找到卖家了。他同意卖给我一百斤粮食。”陈琼芳一愣:“他怎么那么容易找到卖家?”游击队筹粮事大,她没有细想,脱口而出:“那你赶快去买呀。”

谈得水屁颠屁颠带着叶家虎去买粮食,他们的行动顺利得让人心里不安。一路上,陈琼芳心里满是疑问:“谈得水为什么要等我走后才要求出去?他与卖粮的人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对长岭这么熟悉?他是干什么的?”这些问题,她想破脑壳也得不到答案。

回到山上,王江涛迎了上来。“我们的功臣回来了。” “这个功臣是谈得水。”陈琼芳说。

“都是,都是。”王江涛笑盈盈地回答。

陈琼芳把那个女孩子带到王江涛面前,“这孩子的事,我待会跟你说,我现在带她去洗一洗,换一身衣服。”说完,她带着女孩子直奔房间。

女孩怯生生地站在一边看着陈琼芳忙碌。陈琼芳一边找自己的干净衣服,一边说:“对了,我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小声地说:“盛小花。”

“嗯,小花,你以后喊我琼芳姐,这是给你的衣服,等一下,我去给你端热水来,你洗洗换上。”

陈琼芳拿着脸盆去伙房。炊事员胡胖子放下手中的菜刀,“还是女孩子讲究,要不要我帮你?”

“胡大哥,你忙,我自己来。等会给你带个人来。” “什么人?你莫不是给大家找一只馋猫来吧?”“看不出胡大哥蛮幽默的。”“幽哪门子默啊,胡咧咧。”

小花穿着陈琼芳的衣服出来了,衣服虽然略大了一点,却把小花亭亭玉立的羞怯之态衬托得恰到好处。陈琼芳赞叹说:“是个美人坯子,马靠鞍装,人靠衣装,这话不假。”说得小花怪不好意思。陈琼芳拉着小花来到胡胖子面前,“胡大哥,她叫盛小花,以后就由你领导了。”

胡胖子一看是个小姑娘,忙不迭地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这里哪有她干的活。”

“你可别小看她,她是吃过苦的人,不会让你失望的。”说完,陈琼芳又叮嘱盛小花:“小花,从明天起,你就在伙房给胡大哥打下手。勤快点,别让他看不起你。”

“我现在就开始干。”说完,小花坐在灶膛前,往灶里添柴。

晚饭后,陈琼芳来到王江涛的房间。 “江涛,有个情况,我要汇报一下。”“什么情况?你说。”

“你不是想知道那个女孩子的事吗?她叫盛小花。”接着她把关于女孩子的事全部说了出来。王江涛沉默半晌,问:“麻五种罂粟了?”

“是的,老百姓深受其害,家破人亡的可不少。”

王江涛深知大烟膏不是好东西,听父亲说过,它毒害的不是一个一个的人,而是一家一家的人,如果上瘾,就是沈万三也会家中败落。

“我们合计合计,灭了他的大烟膏怎么样?”王江涛说。“怎么灭?”

“烧了长岭集市的烟馆。”

“那能解决问题吗?麻五种了那么大一片罂粟,今天你烧了烟馆,明天照样有人开。”

“我们去捣毁麻五的罂粟种植基地如何?”“那就明天开个会商量一下。还有一件事,这次买粮,谈得水神神秘秘的,我总觉得有问题。”王江涛若无其事地说:

“无凭无据的,你是不是疑心重了一点?”“小心驶得万年船啊,尤其是在这种时候。”陈琼芳关心的问题,梁子岛上的麻五同样关注。

大夫第里,麻五带着他的一帮太保兄弟们还在花天酒地,胡喝海喝。铁公鸡陪同麻五来到会客厅。

“大哥,谈得水和尹家宝成功混进了游击队。今天,他和游击队到长岭买粮食来了。他来找我时,我安排刘记粮行的刘老板卖给他们一百斤大米,并交代关卡放行,不要盘查。”

“这事办得好。”麻五拍了拍肚子,“谈得水和尹家宝刚刚打进去,这点粮食就算是他们两个表忠心的投名状,不然我们怎么放长线钓大鱼?”说完,哈哈大笑。

“线报安排了没有?”“我已与谈得水共同安排好了。”“老八啊,你办事,我放心。走,接着喝酒去。”

夏天的保安湖非常美丽。一湖碧水倒映着蓝天白云,湖面上,白鹭时而贴水冲浪,溅起一串水花;时而展翅翱翔于蓝天白云之间。湖畔碧荷千里,莲花,红的红,白的白,亭亭玉立。岸边垂柳依依,柔美动人。可惜美景之中藏着罪恶。人们都说罂粟是恶之花,殊不知,罂粟何罪之有?有罪的是人啊。叶家虎带着化装成农民的短枪队,来到黄土岭。黄土岭上,罂粟像一片绿海,绿海上,红花摇曳,这就是罂粟基地。如果不是大烟膏害人,谁会拒绝这美丽的花朵呢?罂粟基地东面临湖,四周围了一圈围墙,围墙之上拉了铁丝网,基地中心的制高点上建有一座简易瞭望台,基地四角,各建一座碉堡,可以打击来自不同方向的袭击者。看来麻五是花了大本钱的!要摧毁罂粟基地,谈何容易。叶家虎侦察完地形,马不停蹄地往山上赶。事有凑巧,他们走到茅圻半岛时,一匹惊马朝他们奔过来。叶家虎迎面抓住马的缰绳,一个侧翻,骑上马背,制服了惊马。他把马还给追赶马的人,“下次,您老小心点。”

“马不是人啊,那么多马,天天害人,人家不赶才怪。”“老伯,你是放马的?”

“是呀,给麻五放马,混个日子。喏,就在那里。”他指了指茅圻半岛西北方向的一片岗地。

侦察小分队回到山上,叶家虎汇报完情况后,掏出自己绘制的地图,摊在桌子上。大家围过来看地图。这次任务确实难度不小。 “那么大一片罂粟,怎样才能摧毁呢?烧又烧不着,扯又扯不完。”王江涛自言自语。

“我有办法了。”叶家虎一拍脑袋。大家等着他开口。

“说书的说过,不是有什么火牛阵吗?在牛的尾巴上绑上吸了油的棉絮,然后点燃棉絮,牛就会拼命跑……”

叶小三打断他的话,“火牛阵?我们到哪里去弄这么多牛?”“山人自有妙计。”叶家虎学着说书艺人的腔调,卖了个关子。“火烧眉毛了,快说!”王江涛催促他。

“我们回来的路上,意外得到一个情报,麻五派人专门为他放马,就在茅圻半岛。我们可以用他的马来捣毁罂粟。”他低头在图纸上指了指茅圻的位置。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王江涛说。

“可是,光靠马,行吗?四个碉堡,一个瞭望台,要不了多长时间,马儿就会被‘突突’了。”叶小三说。

会场陷入沉默。

“我看,这次行动可以兵分两路,第一路夺马,第二路捣毁基地。第一路完成任务后,迅速与第二路会合,一起毁基地。夺马容易,麻五肯定想不到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所以他不会布置很多兵力在养马的地方。毁基地是难点,要走好两步棋,一是怎么用好马,二是怎样接近碉堡并炸掉它,或用其他办法解决掉里面的土匪。”王江涛分析道。

“如何用马这个问题好解决,我们可以给马套上农民耕地用的耙。马跑起来,可以耙倒一大片罂粟。至于炸碉堡,很棘手。”刘春生说。刘春生是新成立的第三小队的队长,他第一次参加讨论作战计划的会议。

现在的话题,集中到偷袭碉堡这件事上来了。偷袭碉堡,不能靠硬来,罂粟植株虽然有六七十厘米高,但要在瞭望台的监视下藏住人,还是很困难的。瞭望台是核心位置,只要下面一有动静,瞭望台上的土匪就会开枪,枪一响,就等于给碉堡发送了信号。

“我看这样,还是辛苦叶队长跑一趟,去侦察侦察,摸清他们轮岗的情况,再行定夺。”叶大牙提出建议。大家以为这个意见很好,就散了会。

从会场出来,陈琼芳看到一个人影在竹林边闪过。“谁?”竹林里静悄悄的。她定睛细看,除了黑魆魆的竹林,什么也没看见。

哨兵问:“指导员,你是喊我吗?”

“不是。我好像看到竹林里有人,大概是因为我刚从有灯的屋子里出来,眼花了。”

营房里,被惊出一身冷汗的谈得水蹑手蹑脚回到铺位上躺下。好在其他队员都已睡着,没有人发现他外出。他安下心来。趁头头们开会,他出去取情报了。铁公鸡叮嘱他,这一段时间,他要努力表现自己,取得游击队的信任,等到时机成熟,再报请行动,争取一次性端了游击队的窝。想想刚才的一幕,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好险。

叶家虎第二次侦察回来之后,摧毁罂粟基地的行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谈得水来到伙房,胡胖子和盛小花正在忙着蒸馒头。

“蒸这么多馒头,有行动啊?”谈得水小心试探。“有行动你不知道,我们能知道?”小花把他的试探顶撞了回去。“小丫头片子,我这不是顺便来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嘛!”“你馋猫转世啊?”胡胖子接腔。

谈得水一边干笑,一边退了出去。贼头贼脑的尹家宝与他头碰头,碰了个正着。尹家宝摸着头,小声问:“游击队有行动?”

“蠢货!当家的让我们暂时不要动,就让他们多蹦跶几天吧!”谈得水一脸奸笑。

凌晨两点,游击队队员每人带了两个馒头,分两队出发。一队是短枪队,由陈琼芳和叶家虎带着,去茅圻夺马。一队由王江涛带着,去罂粟基地摧毁罂粟。

趁天未亮,王江涛安排一拨人马埋伏在黄土岭外围,另外两拨人马埋伏在罂粟基地西边入口处。罂粟基地入口处有一片树林,林子里植物茂盛,很适合潜伏。树林的边缘有一条水港,水港边长满比人还高的蒿草,借着微弱的星光,可以看到菱角覆盖了水面。根据情报,看守罂粟的土匪大概有一个排的兵力,除了在基地值守的,其他的都驻扎在黄土岭塆。值守基地的土匪,食物都由黄土岭塆的伙夫送,而树林边缘水港上的桥,是伙夫和土匪进出罂粟基地的唯一通道。

负责偷袭黄土岭塆的叶小三发起了行动。他们一个个手持利刃,悄悄接近土匪的营房。营房外面的哨兵,一个靠在树上打着瞌睡,一个打着哈欠来回走动。叶小三和一个队员悄无声息地摸上去,一人结果了一个哨兵。队员们猫腰轻轻走到营房。营房西头亮着灯,那是伙房。叶小三向两名队员打着手势,两名队员向伙房靠近。在一堆片柴后蹲下时,有一根片柴从柴堆上落下来,声音惊动了伙房里的伙夫,伙夫出来查看。叶小三情急生智,学了一声猫叫。“我都没吃哩,你还想吃。”伙夫一边嘟哝,一边回伙房。趁他转身,两名队员冲进去,里面一个烧火的小孩被吓坏了,坐在灶膛前打哆嗦。

“别害怕,我们只杀土匪。” “土匪的头儿在哪里?”

“营房东头第一间房。” “其他土匪呢?”“过来的几间都有。”

摸清情况后,叶小三把人分成三拨。队员们摸进房间,土匪们来不及反抗,都做了俘虏。叶小三来到伙夫面前,伙夫是一个种田人,有些紧张,但不忘把小孩子拉到自己身边。

“我们是抗日游击队,不杀老百姓。”叶小三安慰道:“但是你要告诉我我们怎么才能进种罂粟的碉堡里。”

“每天早晨,吃过早饭后,我们这里有十个人去换班。看守大门一个,瞭望哨一个,每个碉堡两个。”

“天亮后,我们进去,你帮我们打开大门,做得到吗?”“做得到。这伙土匪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老百姓敢怒不敢言,巴不得有人灭了他们。”

叶小三挑选了九个人,连他自己一共十个人,化装成土匪。一个队员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叶小三连忙提醒:“你以为走亲戚呀,这样打扮像土匪吗?土匪要歪戴帽子斜穿衣、一副吊儿郎当相。”

茅圻那边,陈琼芳和叶家虎赶着一群马过来了。大家会合后,陈琼芳在伙夫的带领下,去村里动员老百姓拿出耙和套绳等物件。听说要摧毁罂粟基地,村民都非常高兴。他们拿出物件后,纷纷要求参加摧毁行动。老百姓心中蕴藏着一股对鬼子、对土匪的怒火和仇恨,这种怒火和仇恨一旦爆发,就会引起山崩地裂。有了这样的力量,何愁消灭不了土匪,何愁赶不走日本侵略者!

太阳渐渐升起,换班的时间到了。叶小三带着队员们跟在伙夫后面出发了。过了小桥,经过游击队的埋伏阵地,尹家宝看到游击队的人要混进罂粟基地,心里一阵惊慌,他偷偷打开枪的保险栓,准备鸣枪报信。谈得水轻轻地拍了拍尹家宝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开枪。

叶小三他们到了基地门口,基地大门紧闭着。伙夫上前敲门,看门的土匪问:“谁呀?”

“我,送饭的。”“有事吗?”“你不换班啊?”“换班的又不是你。”“二杆子让我临时顶替一下。”

门半开时,叶小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土匪拽了出来,紧接着,一掌把土匪打倒在地,负责假装成门卫的队员迅速打开门,泰然进入门卫室。

罂粟基地,蝴蝶在花丛中飞舞,景色美不胜收。队员们无心欣赏美景,他们两人一组,向不同方向的碉堡走去,叶小三独自去瞭望台。叶小三走得很慢,他要控制速度,等队员们都到达指定位置,才能接近瞭望台。距瞭望台七八米,队员们已经接近了目标,于是,他加快步伐向瞭望塔走去。

“站住!你是谁?”瞭望塔上的土匪问。

确认队员们行动顺利后,叶小三回答:“新来的,他们让我来接替你。”

“新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那是因为你的死期到了。”话音一落,叶小三开枪打死了台上的土匪。东北角和东南角的碉堡里也传出枪声。外面的队伍冲了进来,叶家虎的小分队把上好了耙的马全赶进来,最后进来的是村民,他们有的驱赶马群,有的扯罂粟。马群拉着耙,在基地上来回狂奔,有的村民嫌慢,索性在花地里打起了滚。看到如此壮观的场面,王江涛脸上流露出欣慰的笑容,谈得水和尹家宝则暗自叫苦不迭。

不出半小时,十多亩罂粟被摧毁得一干二净。村民们簇拥着游击队队员回到黄土岭塆。叶小三把俘虏押出来,向王江涛请示如何处置。黄土岭塆的村民强烈要求游击队枪毙这些土匪,土匪们一个个吓得面无血色。陈琼芳对村民说:“乡亲们,该杀的是麻五,这些小土匪,绝大多数是穷人出身,被逼才做了土匪。我们要给他们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村民愤怒的情绪平息了。经过教育,俘虏们各自回家。游击队队伍回到大寺。

梁子岛上的麻五得到消息,暴跳如雷。他来到长岭,狠狠地把铁公鸡训斥了一顿。铁公鸡一脸委屈,不敢作声。

“他毛舅的!立即集合队伍,消灭游击队!”麻五大声地吼。 “司令,少安毋躁。听我说——”“听你说,黄花菜都凉了。”

铁公鸡端着茶上前,“司令,压压火。”

几口茶下肚,麻五怒气稍消,铁公鸡提醒他:“司令,不是有两颗棋子还没用吗?”

“我怎么忘了这茬!”麻五拍了拍脑袋,“你派人给他们送情报,就说明天我们攻山,要他们作好准备。”

“不行啊,司令。现在游击队一定很警惕。要等他们放松警惕了,山上传来消息,我们才能行动。”

“就这么办吧。”交代一番后,麻五返回梁子岛。

9.大寺之战

游击队摧毁罂粟基地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梁子湖东岸。槐溪塆刘保长带着村民来大寺慰问游击队,一路上,牌子锣队吹吹打打,煞是热闹。

王江涛、叶大牙、陈琼芳前来迎接。大寺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怎么敢惊动您老人家!”王江涛握着刘保长的手说。“你们把麻五种的罂粟全毁了,老百姓打心底里感激你们哪!”

刘保长高兴地说。

陈琼芳看到那么多村民,有的拿着鸡蛋,有的拿着红枣、花生,就小声提醒王江涛:“可不能收老百姓的慰问品,共产党的队伍都不收的。”

王江涛听了陈琼芳的话以后,转头对刘保长说:“老人家,心意我们领了,你们的日子也很难,所以我们不能收。”

“王队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慰问你们,是我们心甘情愿的。你们替老百姓除害,把命拴在裤腰带上,我们送这点东西,表示一下心意,不应该吗?”

慰问的村民下山了,王江涛跟叶大牙、陈琼芳商量是不是搞个活动庆祝一下。“我赞同。兄弟们乐呵乐呵,就更有精神打鬼子、打土匪了。”叶大牙高兴地说。

陈琼芳说:“庆祝就免了吧,现在麻五不知道在为什么祸呢!”这话倒提醒了王江涛。他说:“我去查查哨,你们去忙吧。”穿过竹林,北边是山坡,山坡上有一棵枞树。树上传来声音:“队长好!”

王江涛回答:“把眼睛睁大点。”“是!”

从山坳往北走,一条路弯弯曲曲通向山下。王江涛巡查一遍后,回到大寺。“是呀,麻五在干什么呢?”王江涛背着手,在房间里一边踱步一边思考。“按麻五的个性,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想到这里,王江涛觉得有必要召开会议,提醒大家加强防备。

王江涛、陈琼芳和叶大牙三人正在议事,暗哨传来消息,说是山下有一个国军鄂南第六纵队的长官想见王江涛。王江涛吩咐带人上山。来人自报家门,“国民革命军鄂南第六纵队司令官副官陈星魁,求见梁子岛抗日游击队队长王江涛。”

陈琼芳一怔,从座位上弹起来,忙向门外跑。见此情景,王江涛和叶大牙愣在座位上。陈琼芳惊喜地喊了一声:“哥——”

陈星魁感到喜从天降:“琼芳,真的是你!”

兄妹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王江涛和叶大牙颇感意外,但都替陈琼芳感到高兴。

“快,进屋!”王江涛拉了拉陈琼芳,对陈星魁说。

陈琼芳挽着哥哥的手臂走进屋。“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陈星魁还没有落座,陈琼芳就迫不及待地问。

“请坐!”王江涛一边礼让,一边倒茶。

陈星魁接过茶,说:“一言难尽啊!我从南京撤出来后,与部队失去了联系。一路上到处打听部队的踪迹,没有人知道。我打算先回家看看再说,想不到在大幕山麻石岭一带碰到了鄂南第六纵队。黄司令让我留了下来。”

大家听后,不禁唏嘘。战争年代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琼芳,爸妈好吧?”陈星魁问。

“我也有日子没有回家了,我们来这里之前,二老都很好。”陈星魁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表示放心的意思,还是心里在想别的事。

“陈副官,我就是队长王江涛,什么事,还要劳烦你走一趟?”王江涛问。

“你们夺鬼子的军需物品,摧毁麻五的罂粟基地,黄司令听说了,对你们赞赏有加。他打听到你们之前在冯旅长的六十旅待过,很想收编你们。因为我是金牛人,对这里熟悉,就派我联系你们。他说,只要你们接受收编,每人官升一级。”

话一出口,谁也没有接腔。

王江涛为了避免尴尬,说:“陈副官,梁子岛游击队不是我王江涛一个人的游击队,是共产党的游击队,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大家共同抗日,完全是可以合作的。你跑这么远的山路,辛苦了,不如先休息一下,晚上,我为你接风,如何?”

陈星魁点了点头:“恭敬不如从命。谢过王队长。”接风宴后,兄妹两人促膝谈心。“琼芳,你是怎么加入游击队的?”陈星魁问。

陈琼芳把前前后后的事都告诉了哥哥。“战争很残酷,你们游击队势单力薄,生存艰难,你多劝劝王队长,大树底下好乘凉。我们有几千人,起码鬼子还是有所忌惮的。再说,我们是正规军,有军饷可拿,生活有保障。”陈星魁劝妹妹。

陈琼芳未置可否:“哥,我们出去走走。”兄妹两人来到外面。 “哥,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你说。”

“我们已经是共产党的游击队了,游击队一定要走自己看准的

路,走正路。”“我们是正规部队。接受我们改编,难道路不正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我们不能朝秦暮楚。再说了,国民党和共产党不是建立了抗日统一战线吗?在哪里,都一样抗日。”

“你就这么不待见国民党部队?”

“不是不待见,而且我们有很多人在感情上接受共产党。就我个人而言,在武汉读书时,我耳闻目睹了太多国民党腐败的事情。” “国民党中有一些蛀虫,这是事实,我也不想否认,可国民政府是合法的政府,国民革命军是合法的军队呀。游击队跟着共产党,有什么前途?”

陈琼芳感到哥哥的思想有很大的问题。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就转换了话题,“哥,你回去看看爸妈吧。他们可想你了。”

“下次吧,黄司令让我尽快回去复命,我明天一早就走。”

月光如水,在群山间静静地流淌;万籁俱寂,宇宙空旷无边。“同样的明月下,爸妈正在做什么呢?”望着金牛方向,陈琼芳若有所思。要不是因为这场战争,她也许正在某个学校的宿舍里奋笔疾书,也许正在爸妈面前撒娇,也许正在花前月下与自己的白马王子谈情说爱……想到这里,陈琼芳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怎么会想到谈恋爱呢?真不知道害羞。”王江涛的面容浮现在她眼前,要不是在晚上,她的窘态一定会被哥哥察觉。

夜深了,兄妹俩互道晚安。

谈得水注意到了这个动态。他对营房的兄弟说他闹肚子,要去上厕所。从营房出来后,他避开岗哨,鬼鬼祟祟地来到一棵树下。树下有一块石头,借着月光,他扒开石头下的草,里面有一个洞,他朝四周看了看,迅速把一张纸塞进洞中。遮好洞口后,他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了营房。

麻五得到情报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如果自己不及时采取行动,让游击队投入第六纵队的怀抱,他就只能干瞪眼。他立即召集手下太保议事。大家都说消灭游击队之事宜早不宜迟。麻五认为时机成熟了,决定第二天晚上便偷袭大寺。麻五告诉铁公鸡,让线报带着一包巴豆和自己的指令连夜去沼山。

一大早,陈星魁向王江涛辞行。王江涛和陈琼芳送行。

路上,王江涛说:“陈副官,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如果是合作打鬼子,我们会积极跟你们配合。”

“好啊,但愿有合作的机会。对了,我妹妹在这里,拜托王队长照顾好她。”

“放心吧,陈副官。我们就此别过。”“请回,王队长。”“哥——”陈琼芳欲言又止。

“回去吧,妹妹。你要回家,就替我向爸妈报个平安,帮我问爸妈好。”

“嗯。哥,你保重。” “你也是。”

“差点忘了大事。”陈星魁转身对王江涛说: “如果有合作的需要,就去保安街的张记渔行。接头暗语是——”他塞给王江涛一张纸条,“看完烧掉。”

陈琼芳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泪眼婆娑中,她目送哥哥消失在林荫道中。

叶大牙和几个小队长很关心队长对国民党部队的态度,等在议事的地方。王江涛一跨进门槛,大家就围了上来,“队长?”

“大家都在,就各自谈谈看法。”

“队长,我认为我们不能加入第六纵队。一旦加入,我们就端别人的饭碗,要服别人管。”

“国民党部队有什么好的?听说当官的不把士兵当人。”“谁说国军不好,饭管饱,衣服规整,有军饷。”叶大牙反驳说。“你当过国军的兵,自然为国军说话。”

大家七嘴八舌。陈琼芳听在耳里,记在心里。虽然有杂音,队伍总体是单纯的。李老师临走前交代过她,一定要注意队员的思想动态,如果发现异常,要交心谈心,把问题消灭在萌芽状态。所以她现在不想开口,只想静观。

“我必须强调,将来我们有可能会跟第六纵队合作,但梁子岛游击队永远是共产党的游击队,这件事不要再说了。明天,叶家虎带短枪队去保安。”说完,王江涛附在叶家虎的耳边交代了几句。 “用得着这样保密吗?”陈琼芳注意到这个细节,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事关游击队命运,还是释怀了。

谈得水和尹家宝也没有闲着,他们在队员们面前大讲特讲投靠第六纵队的好处,想把水搅浑。见王江涛他们散了会向这边走来,谈得水马上转变态度,故意在王江涛跟前说:“共产党是穷人的引路人,游击队当然要跟着共产党走。”

“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许再议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王江涛说。队员们散了。

“胖哥,今晚有什么好吃的?”晚饭之前,谈得水溜进伙房,不过这是胡胖子习以为常的事,没有在意。

“就你嘴馋。”小花笑着说。

“哥是猫投胎转世的。”谈得水一边说,一边在伙房转悠。锅里的汤在沸腾,趁小花转身到案板上拿葱花的间隙,谈得水掏出巴豆磨成的粉,撒入锅里。

开饭的时候,换岗的队员先吃。像往常一样,队员们有说有笑地吃着晚饭,谈得水装着关心人,“我今天吃不下,兄弟们,你们多吃点。”他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菜汤匀给身边的几个队员。王江涛、叶大牙、陈琼芳正在讨论叶家虎去保安的事,大家心里记挂着这件事,桌子上的饭菜没心思吃。叶家虎这一趟下山,主要是去探虚实,证实一下陈星魁说的是不是事实。至于收编一事,王江涛心里亮堂,不会改变。但有一点是值得考虑的,如果陈星魁的话是真的,日后游击队有什么风吹草动,陈星魁那里就有一条路。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他才跟陈星魁提出以后合作的想法,这个想法他没有跟任何人商量,毕竟还没有到那个时候。

谈得水和尹家宝开始行动了。两人偷偷摸摸潜伏在竹林北坳的暗哨旁。突然,树上跳下一个哨兵,哨兵一边向草丛跑,一边解着裤腰带。两人悄悄摸上去,杀死哨兵。从竹林北坳到鸡公岩,一路上的哨兵都被他们杀死了。

营房里乱套了,队员们这个捂着肚子哼哼,那个向茅房里跑,有的队员干脆找一个无人处解决。叶小三刚刚向王江涛汇报完外面的情况,脸色寡白的胡胖子就跑了过来,他说:“队长,开饭前谈得水去过伙房。”王江涛的第一感觉是:“麻五有动作了。”他紧急命令:“集合队伍,各就各位,准备战斗。”叶大牙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路小跑,去集合队伍。不一会儿,游击队队员进入了各自的防御阵地。

土匪从北边的竹林坳攻上来了。麻五在下面大叫:“兄弟们,谁先攻进大寺,赏大洋五十!”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些嗜钱如命的土匪,分别从小路、竹林叫嚣着冲向游击队的阵地。竹林里埋着地雷,触雷的土匪伴随轰隆巨响被炸得血肉横飞,竹子被拦腰炸断,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没有受伤的土匪迅速撤到小路上。小路上,土匪挤成一团,进又不敢进,退又退不得。王江涛吩咐队员扔手榴弹,密集的手榴弹像冰雹一样砸向土匪,炸得土匪死的死,伤的伤,惨叫声不绝于耳。侥幸活着的土匪抱头鼠窜。游击队打退了土匪的第一波进攻。

“他毛舅的!一帮驴粪蛋!”麻五恼羞成怒。

铁公鸡说:“司令,我们应该兵分三路,一路在小钢炮的掩护下,从正面主攻;其余两路由谈得水和尹家宝带路,分别从左右两侧包抄大寺。”麻五接受了这个建议。

第二波进攻开始了。麻五命令开炮,小钢炮“咚咚咚”地响个不停,炮弹狂轰滥炸,落到营地上,营地瓦片横飞,房屋倒塌;落到游击队的防御阵地,阵地上尘土飞扬。一块弹片击中了陈琼芳,陈琼芳倒了下去。王江涛扶起陈琼芳,“琼芳!琼芳!”他大声地喊着。陈琼芳捂着流血的伤口说:“不要管我,指挥战斗。”两个队员抬着陈琼芳飞快地向大殿跑去。此时,土匪完成了三面包围的战术部署,南边是悬崖,游击队无路可退。麻五停止了炮击。他想收编这支令他吃了不少苦头的队伍,就让一个土匪喊话:“王江涛,你们被包围了,识相的就快出来投降吧,只要你投降,麻爷说了,宝马任你骑,香车任你坐,美女任你搂……”

“砰”的一枪,叶小三结果了喊话土匪的性命。双方又开始了激烈的交战。麻五的这一波进攻,让游击队面临着三个方向的压力。土匪仗着人多势众、武器精良,猛冲猛打。游击队二小队伤亡惨重,一小队和三小队那边也不轻松,虽然没有被炮弹轰炸,但土匪的火力十分凶猛,轻重机枪发了疯一样吐出子弹。突围没有指望了,游击队只有破釜沉舟,决一死战。战斗正酣,智空大师冒着枪林弹雨跑过来说:“王队长,大殿里有一条暗道,直通山下,你们快跟我来。”但战场上正处于胶着状态,游击队一时无法撤下来。

“虚虚实实,方可立于不败之地。”智空大师说。王江涛一点就通,他命令停火,站起来朝土匪的阵地大喊:“我是王江涛,叫麻司令出来,我有话说。”激烈的枪声停了。王江涛交代一个队员去通知叶大牙带着一、三小队撤向大殿。

“王江涛,这就对了,投靠国民党还不如进入我的队伍,只要你跟着我,保你有花不完的钱、睡不完的女人。”麻五得意扬扬地说。

“我们可以跟你走,但你得让我跟兄弟们先商量商量。” “好,给你三分钟时间。”

王江涛对智空大师说:“大师,你快走吧!队伍马上撤下来了。”智空大师走后,他又对二小队的队员们说:“我们负责阻击,大家准备战斗。”

“时间到了。王江涛,商量好了吧?”

王江涛喊道:“打!”子弹呼啸着射向土匪的阵地。

麻五发现自己上当了,恨得直咬牙,新一轮炮火更加猛烈。叶小三被弹片炸得肠子流出来了。“大哥,我,我不能,跟着你打鬼子了。”说完,断气了。仇恨让王江涛失去了理智,他站起身,夺过身边队员的机枪,一阵狂射,一大片土匪倒下。一个队员把王江涛按倒在地,一颗子弹擦身而过。突然,土匪乱了,他们的身后杀出一支队伍——是叶家虎回来了。叶家虎带着手枪队,杀出一条血路,与王江涛会合。斜刺里飞出一支奇兵,土匪们被打蒙了,还没反应过来,王江涛已经带着队员们撤出了阵地。

王江涛他们来到大殿,智空大师掀起大殿香案上的帘子,帘子后有一扇门。“快,从这里下去,可以去槐溪村。”队员们纷纷钻了进去。轮到王江涛了,王江涛说:“大师,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你们走,这里是我的净土。”大师推了王江涛一把,关上了暗道门。

土匪冲进来了。“老和尚,你把游击队藏到哪里了?” “阿弥陀佛。”智空大师合掌念经。

“去你妈的阿弥陀佛。”一个土匪砸了大师一枪托,大师的额头鲜血直冒。

搜了一阵,一无所获,麻五令人把智空大师带出来。“秃驴,你不想找死就把游击队的人交出来。”他的一张麻子脸,仿佛马蜂窝,藏着歹毒的杀意。

“出家人,四大皆空,去就是来,来就是去。”大师从容地拨着念珠。

“你想死,好说!和尚不是讲坐化吗?老子今天就让你化。”麻五狰狞地笑着,命令土匪把智空大师绑到寺前的大松树上,并在他的脚下堆满木柴。

“现在说出来,我可以放了你。”麻五说。智空大师平静地望着眼前的群山,不屑回答。

麻五狗急跳墙,命令土匪:“他毛舅的,烧死他!”

大火噼噼啪啪,熊熊燃烧。智空大师哼都没有哼一声,就被烧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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