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题材长篇小说连载)
□陈绪保
10.转战茅铺
从暗道撤离,游击队直奔槐溪塆。祠堂被鬼子烧了,刘保长把游击队队员安置在自己家中。这是一座一进三重的天井式砖木结构的房子。最后一重,有个院子,院子三面的房子是杂物间和磨坊。院子场地比较大,有太阳的时候,可以晒谷子。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刘保长叮嘱游击队队员不要轻易露面。
这次战斗,游击队减员接近一半,陈琼芳肩胛骨处受伤,是重伤员。看着队员们垂头丧气的样子,看着陈琼芳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王江涛心乱如麻,痛苦不堪。刘保长对他说:“王队长,打仗哪有常胜的?你是一队之长,不能丢了精气神。现在最要紧的是治伤员。别的事,暂时缓一缓。”一语点醒梦中人。
“这里离保安近,要不,去保安街请一个郎中来?” “也只有这样。”刘保长说。
事不宜迟,叶家虎带着几个队员出发了。王江涛陷入深深的自责。刘保长说得不错,自己怎么能跟队员一样垂头丧气呢?那自信满满、不怕困难、做事有一股子倔劲的王江涛到哪里去了?挺起胸膛!必须挺起胸膛!他来到院子里,跟队员们说:“同志们,把头抬起来。打了败仗不可怕,怕的是没有了心劲!我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为死去的队友报仇,为那些惨遭鬼子和土匪杀害的老百姓报仇。”
队员们纷纷抬起头。他们的眼睛里迸发出光芒,这光芒是对鬼子、对土匪的痛恨,是对牺牲了的战友的爱和悲痛,是化悲痛为力量的利剑。这一柄柄利剑,随时准备刺向敌人的心脏。
王江涛守在陈琼芳身边,不时为陈琼芳擦拭额头上的汗珠,盛小花轻手轻脚走过来,“队长,我来吧。”
“有什么情况,马上报告。”说完,王江涛轻轻带上房门,来到院子里。他用手招了招叶大牙,两人坐在院子一角的石凳上说着话。
“我看,与第六纵队合作的事该考虑了。”王江涛说。“我早就说过,加入第六纵队是好事。”叶大牙说。“你别高兴得太早,就是去了,我们也仍旧是共产党的游击队。”“对,是共产党的游击队。”
正说着,叶家虎回来了。“队长,鬼子控制得很严,郎中出不来。所有的药店都被鬼子监控了。”
陈琼芳的伤,一步步恶化。王江涛一筹莫展。
刘保长出来了,他说:“我知道有一家私人西医诊所,主人为人和善,大家都叫他田医生,就在保安街南面,把陈琼芳送到他那里,或许有救。”
“怎么过去呢?”“我们村有一个专门为保安街富人收净桶的人,可以找他。”
刘保长说。
保安街哨卡的鬼子和伪军正在盘查过往行人。叶家虎拉着粪车走在前面,王江涛带着几个队员走在后边。
“站住!”伪军发现收净桶的是个陌生人,大喝一声:“刘大脚呢?”
“军爷,我是刘大脚的儿子,他病了,让我顶替几天。”
伪军上上下下打量着叶家虎。想检查粪车,可是粪车的臭味又熏得他不敢靠近,他连忙摆手,“过去,过去,过去。”
在南街的一个巷子口,他们会合了。这里距离西医诊所 500 米,叶家虎迅速打开粪车,背着陈琼芳飞奔。
“医生!医生!”
田医生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看病人伤势不轻,忙说:“快背到里面来。”
一分钟,一刻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王江涛在外面焦急不安地踱步。一个护士跑出来说:“你安静一点。”被护士呵斥后,王江涛不得不在凳子上坐下。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田医生出来了,他说:“迟送十分钟,这姑娘就没命了。”王江涛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谢谢你,田医生。”
“病人还要半小时左右醒来,你们不要打扰她。”说完,田医生洗手去了。叶家虎跑进来,“队长,鬼子在搜查。”王江涛出门一看,鬼子和伪军正往这边走过来。他退回屋里。
“你们就是在沼山跟麻五打了一仗的游击队吧?”田医生问。 “你怎么知道?”
“街上的告示贴满了,在悬赏抓你们呢!这几天鬼子一直在搜查,街上闹得鸡犬不宁。”
王江涛冲向用白布帘子挡住的里间。“你干什么?”田医生阻止道。
“转移呀,我们不能连累你!”
田医生看了看诊所,无可奈何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注射器,又去里间拿来三支盘尼西林,“只有这么多,都是我特意藏起来应急的,你们带上吧。”
王江涛接过药,说:“谢谢您,田医生。”叶家虎背起陈琼芳。田医生打开后门,指着南面的巷子说:“往这里走,前面拐角处,是一个渔行。过了渔行就是棚屋区 ,那里可以藏人。”
出来没走多远,王江涛他们就被伪军发现了。“砰!砰!砰!”伪军一边开枪,一边喊着:“快追。”王江涛用枪干掉了两个伪军,其他伪军止步不前。叶家虎背着陈琼芳跑到渔行的门前,一双大手把他们拉了进去,门随即关了。叶家虎一看才知道,这里就是陈星魁部队的联络点,之前太紧张了,没有想到这一点。外面,日本鬼子听见枪声,都往这边跑。王江涛跑到棚屋区,想着这里不是安身之地,就带着队员朝旁边的一条巷子飞奔。几个鬼子正朝这边追来。交战中,一个队员中弹而亡。王江涛也撂倒了几个鬼子。跑着,跑着,到了胡同尽头,原来这是个死胡同。正在考虑要不要往回跑,王江涛看见墙外有树,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应该是一条逃生之路。他拿出手榴弹,炸开了墙,外面是一片树林。鬼子和伪军追来时,王江涛他们已消失在树林中。
张记渔行里,叶家虎坐立不安,“不知道队长他们怎么样了。”他要出去,张老板说:“兄弟,这个时候出去就是自投罗网,等等吧,等风平浪静后,我送你出去。”
陈琼芳已经醒来,“我怎么在这里?”怕陈琼芳担心,叶家虎撒谎说:“队长让我把你安置在这里。”
“你别骗我了,看样子是发生意外了。”
叶家虎没有吭声。张老板说:“姑娘,既然来了,就安心待着吧!听叶兄弟说,你是陈副官的妹妹,我们也算有点关系,我不会害你的。”这么一说,陈琼芳明白了,他就是哥哥那边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打扰你,我心里过意不去。” “没事,都是打鬼子的人。”
王江涛撤出保安后,几个人来到一座小庙藏身。这座小庙已经被废弃,门和窗户东倒西歪,屋顶这里裂开一条缝,那里破了一个大洞。屋里布满蛛网。庙里的关公像满是灰尘,关公手里的大刀不知被什么人敲掉了。出破庙往北,有一条大路,那是他们去保安时走的路。
王江涛决定在这里等等叶家虎。太阳毒辣地炙烤着大地,破庙里一丝风也没有,外面的知了无休无止地叫着,几个人大汗淋漓。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看不见人影,王江涛的心七上八下。天气炎热,又遇上这样的事,王江涛心情更是烦躁,但刘保长的话犹在耳畔,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心情逐渐平静。他对几个队员说:“你们就在这里,我去看看情况。”刚出门,就看见叶家虎在大路上疾行,王江涛喊住叶家虎。叶家虎跑过来,“琼芳姐暂时安全……”他擦着汗,气喘吁吁地汇报完陈琼芳的情况。
“既然这样,我们先回槐溪,就让她在张老板那里静养一段时间。”
进村的时候,王江涛让大家收好枪。黄溜子尾随着他们。为了不引起黄溜子怀疑,王江涛灵机一动,对叶家虎大声说:“今年的小麦价格好高,跟去年比,价格翻了一番。”叶家虎心领神会地回答:“老板,如果乡下跟街上一个价格,我们就别买了。”
“那是当然。”
黄溜子细细听着,以为他们是来乡下收购小麦的商人,就没有了兴趣,赶紧开溜。今天,他要去赶本,把昨天输的钱赢回来。
回到藏身之所,王江涛对刘保长说:“刘保长 , 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刚才我们回村时,看见黄溜子了。我们装成是下乡收购小麦的,他才没有继续跟踪。”
“知道了。要是我碰到他,他问起你们来,我会依你的话说。”刘保长走了。王江涛召集骨干开会。王江涛说:“之前大家关心的问题,今天,我想摊牌。本来想等李老师回来再定夺,但形势对我们极端不利。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我的意见是,跟第六纵队合作,这样,我们也好喘过气来。你们有什么想法,也可以提出来。”
大家没有反对意见。
“大家没有反对意见的话,”王江涛望着大家,停了停,接着说:“我可以跟队员们吹吹风,让队员们有心理准备,等教导员伤好后,我们就行动。不过要跟大家说清楚,我们这是合作,不是被收编。”
张记渔行把游击队愿意合作的情报发给了麻石岭总部。接到情报后,黄司令安排陈星魁再次前往接洽有关事宜。陈星魁接到任务后,准备绕道金牛,回一趟家。他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回家了,他很想家。他的计划是由麻石岭前往金牛,这一段路不是很远,又是第六纵队的防区,不会太危险,在金牛与父母小聚几天后,再由金牛过金石岭,沿着龙山山脉北上,进入沼山山脉,就到达了目的地槐溪塆。沼山一带土匪猖獗,日本鬼子又经常来扫荡,比较凶险,但地形比较复杂,便于隐蔽,应该没有多大问题。计划好后,他带着两个士兵出发了。
陈星魁雇了一乘轿子,两个轿夫抬着他上路,士兵在后面步行。坐在轿子上,戴着礼帽和墨镜的陈星魁一副阔少相,一路上,不时引来行人注目。来到金牛镇东哨卡。盘查的鬼子拦住了他们。“你们,什么人?”轿夫放下轿子,陈星魁甩开纸扇,大摇大摆走过来,“太君,我,生意人。”侦缉队的胡传胜跑过来,发现是陈家少爷陈星魁,忙奉承地说:“哟喂,这不是陈少爷吗?你这是发迹了!”
“发迹可不敢说,不过小钱还是赚了几文的。”陈星魁有意吊他的胃口。
“太君,他,良民。”胡传胜在鬼子面前竖起大拇指说。鬼子放行,轿夫抬着陈星魁过了关卡。望着陈星魁远去的背影,胡传胜笑嘻嘻地喊:“陈少爷,在下一定抽空登门拜访。”
陈星魁扔下一句话:“随时恭候胡大队长光临寒舍。”胡传胜开心地哼着小曲,在关卡周围转悠。
轿子停在陈洪勇家门前。陈星魁下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币,说:“不用找了。”轿夫接过钱,千谢万谢地离去。祝婶从屋里出来了, “祝婶。”声音有点熟悉,但祝婶想不到是少爷回来了,没认出他来。“是我,星魁啊。”陈星魁取下墨镜。“少爷回来了!”惊诧的祝婶打开院门,转身对着屋子喊:“老爷,少爷回来了。”听到祝婶的喊声,陈洪勇连忙快步走了出来,陈夫人喜出望外:“魁儿,真的是你?”
“不是我是谁啊!”
陈星魁整了整衣服,笔挺地站在两位老人面前。“想死妈妈了,快两年了,都不给家里写一封信。成心呀,你!”说完陈夫人亲昵地拍打着儿子。
“你就不能进屋说话呀?”陈洪勇说。
看见旁边站着外人,陈夫人不好意思地招呼,“进屋,进屋。”陈星魁突然回家,让陈家上下一下子忙碌起来。安顿住房,准备饭菜,陈夫人和祝婶跑进跑出。客厅里,父子俩坐下说话。“星魁呀,自从你跟家里断了信,我和你妈对你朝思暮想,一颗心啊,悬着落不下来。”
“爸。我们撤出南京后,部队被打散了。回来的路上,我碰上第六纵队的黄司令。黄司令留下了我,还让我做了副官。我们现在驻扎在麻石岭,离家里很近,这不,我就抽空回来了。”
“好啊,活着就好!这世道乱的,活着比什么都难。”“爸,你们二老还好吧?”“好!好!好!”陈洪勇一连说了三个好。“这次,我是带着任务回来的。你知道妹妹的事吧?她的游击队现在就在槐溪村。我们黄司令要收编他们,让我前去接洽。妹妹受伤了,在我们的联络点养伤。”这话被正在下楼的陈夫人听到了。“魁儿,你说什么?你妹妹受伤了?”“不要紧。她现在在养伤呢。”“你说,她一个女孩子家家,我叫她不要去外面打打杀杀的,她偏不听,这要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活呀!”陈夫人说完,鼻子一酸,抹起眼泪来。
“魁儿刚回,你哭什么哭!”陈洪勇不高兴地说。陈夫人抹去眼泪,忙她的去了。父子俩继续说话。 “你说,黄司令要收编游击队,怎么收编?”“让他们改旗易帜,加入第六纵队呗!”
“国民党的地方部队,太乱了,有的甚至欺压百姓。游击队要是改编了,后事难料啊!”
“这有什么难料不难料的。日本人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到头来,国民党的几百万军队肯定会取得胜利。”
“希望如此吧。”“老爷,开饭了。”祝婶在饭厅喊。
父子俩刚起身,胡传胜就进来了。“见过陈老板、陈少爷。”陈洪勇一惊,悄声说:“这只狗,鼻子还真灵。”陈星魁听见父亲嘀咕的声音后,说:“我在哨卡碰到他了,是他打圆场,日本人才没有找我麻烦。”
“胡队长,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入席吧。”陈洪勇说。
“我是年三十夜洗了脚——碰上好事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桌子上的菜肴很丰盛,以鱼为主。大家入座后,胡传胜第一个站起来:“我先敬陈少爷一杯,几年不见,陈少爷越发出息了,今后,可不要忘了拉我一把哟!”
陈星魁端起酒杯:“谁不知胡大队长是大冢的红人啊,我的生意倒是要仰仗你这棵大树哟!”
“彼此彼此。”胡传胜被陈星魁这么一说,不禁有点飘飘然的感觉,碰了一下陈星魁的酒杯,胡传胜一饮而尽。
胡传胜正准备敬陈洪勇的酒,陈洪勇先端起了酒杯。“胡队长,今天犬子回家,幸得你周全,谢了。”说完,陈洪勇也一饮而尽。胡传胜喜不自胜,喝了一杯,再给自己满上,又喝了一杯。
陈夫人往陈星魁的碗里夹着鱼肉:“魁儿,你最喜欢吃清蒸鳊鱼了,多吃点。”
“在外面虽然鱼没少吃,但总觉得没有梁子湖的鱼味道好。就说这鳊鱼吧,梁子湖的就肉质细嫩,鲜美,百吃不厌。”
“陈少爷这么喜欢吃,赶明儿,太君下湖的时候,我给你带点过来。”胡传胜讨好地说。
“太君还下湖?是去抢吧?哈哈!”陈星魁毫不客气。胡传胜嘿嘿干笑。“别光顾着说话,吃菜呀。”陈夫人的话化解了尴尬……
一别十几年,金牛镇今非昔比。昔日繁华的码头,现在已看不到林立的樯橹。自家的小轮船,没有满载旅客在梁子湖上破浪行驶,倒是停靠在码头,供日本鬼子消遣娱乐。船上不时传来浪声笑语,让陈星魁心里隐隐作痛。他离开码头,沿着虬川河往东慢步行走,大幕山中的水默默西流,此时,无声的虬川河与他的心境多么和谐。如果可以,他愿意做一尾鱼,与时光结伴,去梁子湖自由自在遨游。放眼望去,这遍地狼烟、战火弥漫的山河又怎么能遂人心愿?他想起回国后的经历,打从军那一刻起,他就发誓要赶走日本侵略者,献身国民革命事业。
东街传来枪声。陈星魁驻足观望,一男一女向这边跑来,男的撞了他个趔趄。他条件反射地平衡身体。对方是李汉章和刘云妮。他问:“你们怎么在这里?”李汉章也认出了他,边跑边说:“不是说话的时候。”陈星魁一把拉住李汉章,“跟我来。”鬼子追过来的时候,不见了人影,就向南街街口追了过去。
刘云妮是麻石岭有名的绅士刘贵的千金大小姐,她跟陈琼芳是同学,来过家里,陈星魁见过她。
“刘云妮,你这是?”
“说来话长!去年,刘云妮被麻五抢上山,大冢进攻大草湖时,她趁乱跑了出来,土匪们在后面追赶她时,她碰上了我。我们从大寺出来后,顺着幕阜山余脉向通山方向紧赶慢赶,躲过土匪,一起去了通山。”
李汉章说完 , 陈星魁关切地问:“知道家里的情况吗?”刘云妮没有回答,只是点头。“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件事。”“没什么,我的眼泪早已流干,现在一心只想报仇。”
“陈兄,公务在身吧?不然黄司令的副官怎么会在金牛老家。”李汉章转移话题。
陈星魁笑着回答:“彼此彼此。我们来个游戏,猜猜各自的目的地?”
两人手蘸茶水,在桌子上写字。一个写“槐溪”,一个写“大寺”。“你我小异而大同,目标一致啊!”两人哈哈大笑。
“李兄,有一点你还不知道。你走后不久,麻五偷袭大寺,得手了,游击队损失惨重,现在驻扎在槐溪,我妹妹身负重伤,正在养伤。”
李汉章一惊,问:“陈琼芳的伤没有大碍吧?”
“这会儿,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陈星魁原计划在家住三天再走,现在有了伴,他和李汉章商定,趁早晨天凉,明天一大早就出发。
从金牛出来,约半小时后,他们就到达了金石岭。金石岭西边是去天灯垴半岛的陆上通道,虬天公路往西向梁子湖延伸;东边是连绵不断的群山,沿着龙山山脉一直往北,就是他们的行军路线。“要准备爬山了,我们在这里吃点东西,补充体力。”李汉章说。
“我知道这里有一个叫糍粑岗的地方,打的糍粑远近有名,不如去那里吃?吃了糍粑扛饿。”陈星魁提出建议。
糍粑岗正好在金石岭与龙山入山口之间、铁贺公路旁,路边开有几间店铺。他们来到专卖糍粑的铺子里,每人要了三坨糍粑、一碗茶水。
“老板,糍粑好吃啊!”李汉章与店铺老板搭讪。“要说好吃的,我们这里还有梁子湖鳊鱼、谢埠千张、水三鲜……我们这里好吃的东西多的是。” “不愧是鱼米之乡啊。”
“那可不!可恨的是,东洋鬼子到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把老百姓搞得动不动跑反,你说这日子怎么过啊!”
“老人家,这些鬼子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陈星魁说。
“但愿吧!”
吃完糍粑,陈星魁要付钱,摸了半天口袋。“我来,陈兄。”李汉章结了账。一行人朝着龙山入口快步流星地走去。龙山上有一座道观,名为武昌观。“李兄,你知道它为什么叫武昌观吗?”李汉章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这座山叫武昌山。相传,孙权建都于鄂,改鄂为武昌,取‘以武而昌’之意。‘鄂’,就是现在的鄂城县。你看,这座山,扼大幕山进入梁子湖东岸之口,地理位置何其重要!”
“是这样啊!难怪江涛说梁子岛有点将台遗址。他还说,点将台是三国时期周瑜操练水军、发号施令的地方。”
“对了。孙权建都于鄂,与曹操、刘备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格局。为了抵抗强大的曹操军队,孙权与刘备联合起来,就有了后来火烧赤壁的故事。相传,梁子湖是孙权操练水军的地方。有遗迹留下,再正常不过。”
他们边走边聊。“陈副官,你知道的真多。”刘云妮崇拜地说。
“我是谁呀,小轮公司陈老板的公子啊!我从小跟着我父亲在船上跑江湖,收点野棉花还不是像进园子择菜。”
“真幽默。”刘云妮笑得很欢。
“要说呀,这一路上,值得你看的,多了去了,像前面的青峰寺,传说刘伯温去过,据说青峰宝刹的寺名是朱元璋题写的。再往前,有大寺、小寺、见龙寺、朱妃庵,都是有历史有故事的。要不是在打仗,我可以带你们玩个十天半月的,让你们感受一下这里的文化有多丰富。梁子湖可是个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哟!她还有个很美好的传说呢!”
“什么传说?说来听听。”刘云妮饶有兴味地问。
陈星魁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很久以前,这里有个高唐县,县城里住着一对母子,母亲叫玉红。玉红母子很善良,每每遇到行乞之人,都会毫不吝啬地施舍东西。有一天,正是吃午饭的时候,一位老人穿着破烂衣服来到他们家乞讨。玉红母子还没有吃午饭,见老人可怜,就把锅里仅有的一碗粥给他了。喝完粥,老人告诉玉红的儿子,从今天起,你就天天去县衙门口看石狮子,如果发现石狮子眼里有血,就向山上跑。听了老人的话,母子二人一脸疑惑,玉红正要问原因,老人不见了。玉红心想,恐怕要遭大难了。就叫儿子天天去看石狮子。县衙门前有个卖肉的摊子,屠夫见这个孩子天天来县衙门前转,就好奇地问他来这里干什么,孩子把老人的话说了一遍。第二天早晨,屠夫想搞恶作剧,就把猪血涂抹在狮子眼睛上。小孩看见血后,连忙飞快地跑回家告诉了母亲。此时,天空乌云翻滚,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玉红一把拉过儿子向外跑,母子二人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让乡亲们逃命。在他们的身后,大地沉陷,洪水翻涌。等母子二人和乡亲们跑到山上,高唐县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只剩下人们站着的地方没有沉没进洪水中。为了感谢这对母子,人们把这个由洪水形成的湖叫作娘子湖,把没有沉下去的地方叫娘子岛,这就是现在的梁子湖和梁子岛。”
“原来梁子湖是这样来的。”刘云妮说。
“虽然是传说,但梁子湖由大地沉陷而来,这一点是可信的。
至今,这一带流传着‘沉了高唐县,烧了瓦窑澥,浮起荷叶洲’的俗语,荷叶洲就是梁子岛。”陈星魁说。
李汉章说:“梁子湖的传说,体现了梁子湖人的善良。”“是的,梁子湖人还有个鲜明的特点,那就是爱憎分明、疾恶如仇。你对他好,他可以脱裤子给你穿。”陈星魁说。“那我们麻石岭算不算梁子湖范围啊。”“算啊,麻石岭是梁子湖的承雨区,你不知道?” “我们没有学过这些。”
同样是读书人,与陈星魁的博学广闻相比,刘云妮自惭形秽。她心里想,等赶走了日本鬼子,自己一定要重返学校,多学知识,做一个像陈副官那样的人。
群山莽莽,他们走得累了,在沼山山脉入口处鄂家庄打尖。这是一个藏在群山褶皱里的小村庄。突然来了几个陌生人,村子里犬吠不止。村里的人不明白他们的来意,纷纷关上大门。一个老人,拄着拐杖走过来。李汉章迎上去:“老人家,打扰了,我们是过路的,走累了,走饿了,借宝地休息一下就走。”
“来的都是客,不嫌弃的话,就到我的破茅棚里将就一下吧。”这是一座石砌的房子,很矮。屋顶上盖着茅草。里面很暗,借着从大门缝隙里挤进来的光线,可以看到屋里很简陋,床挨着南墙,是搁在石头上的。屋子东北角有一个简易的灶。厨具和碗筷放在一张用木板钉成的桌子上。老人从一个破橱柜里拿出一碗早晨剩下的苕干。苕干都很小,只有拇指粗。
“老人家,你就吃这个?”李汉章问。
“有什么办法呢?不是土匪抢,就是鬼子夺,接不上顿了,我们只有挖红苕来填肚子。”这是老人一天的口粮,大家不忍心吃。李汉章掏出几块大洋,对老人说:“老人家,买点粮食吧!”一行人又上路了。
经过大寺,大寺空无一人,焦土一片。断壁残垣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惨烈战斗。寺前的大松树有被烧过的痕迹。太阳落山之前,他们到达了槐溪塆。刘保长家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架不住陈琼芳的软磨硬泡,保安的张老板派人把陈琼芳送来了。久别重逢之喜,挂在每一个人脸上。李汉章的到来,意味着队伍有了主心骨。大家的喜,是共同的。不过,有两个人的喜是喜上加喜,她们是陈琼芳和刘云妮。两人是武汉女子中学的同学。陈琼芳把刘云妮拉进房间,关起门来共叙往事,共话别情。
刘云妮告诉陈琼芳,土匪麻五把她抢到山上。她逃出魔窟,被途经大草湖的李老师救下,安排在一户农家,后来又跟着李老师去了通山中心县委。县委领导安排她参加了报务培训班,这次她是受组织委派,随李老师来到游击队专门负责联络工作的。
有人敲门,陈琼芳对着门说:“进来。”李汉章进来了,他对刘云妮说:“给县委发报。”刘云妮从箱子里取出电台,放在桌子上利索地发报。
“已抵达目的地。游击队受土匪偷袭,人员损失过半,现在槐溪村休整。为了适应斗争形势,游击队拟与国民党地方部队鄂南第六纵队合作,请指示。李汉章。”
“哒哒哒”的声音停止,屋子归于平静。
“陈琼芳,你的伤怎么样了?”忙完了正事,李汉章关切地询问。
“已经痊愈了。”
“李老师,你这一路挺险的吧?”陈琼芳问。
“还好吧。我们见过你爸妈了。”
“是吗?他们可好?”
“好着啦。你哥哥也回去了。你受伤的事,他们也知道了,有点担心你,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正说着,县委回电了。
“汇报知悉。游击队处境艰难,同意合作。必要的时候,游击队可以编入国民党鄂南第六纵队,唯一的条件是保持独立建制,具体工作由你协助王江涛进行。通山中心县委。”
看完电报,李汉章划了一根火柴,一纸电文化为灰烬,屋子里飘着淡淡的磷火香味。望了望陈琼芳,李汉章说:“你们继续。”
晚上,李汉章吩咐王江涛召开骨干会议。
“目前,前方战斗打得艰苦。梁子湖地区是鬼子进攻长沙的后方基地。他们以战养战,迫切需要巩固在梁子湖地区的占领地位,以获得给养。我们必须破坏鬼子的运输线。县委肯定了游击队的工作,赞扬了大家为抗日救国所作出的贡献,也知道了游击队处境艰难。
鉴于当前的形势,县委同意游击队与第六纵队合作,但必须保持独立建制,配合第六纵队打击鬼子。”
李汉章的开场白让大家心里云开日出,叶大牙异常高兴,他知道王江涛受陈琼芳的影响,很听李汉章的话,这下好了,游击队加入国军的事板上钉钉了。他有一个问题没搞明白,那就是游击队正因为始终是共产党的游击队,才会如此勇猛和坚定地抗日。
决策已定,剩下的事是和陈星魁谈判。谈判的事由王江涛和陈琼芳负责。
陈星魁给游击队队员开出的条件是:1. 纳入第六纵队编制;2. 由第六纵队司令部任免主要负责人;3.享受第六纵队队员相应待遇;4. 游击队服从调配,执行第六纵队命令。5. 违反军令者,一律按军规处置。
陈琼芳跟王江涛交流了一下意见后,说:“我们只谈合作,不谈收编。”
陈星魁一笑:“如果这样,这事恐怕难办。”双方就此问题互不让步,谈判陷入僵局。
“陈副官,你是不是向上峰请示一下,明天再谈?” “好吧。今天到此为止。”
从见到李汉章的那一刻起,陈星魁就预感到事情不好办,今天果然应验。他与参谋室联系,得到的回复是:酌情处理,从长计议。这真是模棱两可的回复,同意是酌情,不同意也是酌情,再修改条件还是酌情,陈星魁陷入了两难境地。思来想去,他决定采取折中方案,那就是在现有方案的基础上进行修改,找到双方的共同点。
第二次谈判开始了。
陈星魁开门见山:“你们能不能变通一下?”“怎么变通?”
“我们同意你们保持独立建制,但前提是入编。”
王江涛望了望陈琼芳,陈琼芳说:“这个可以接受,但干部必须由我们任免。”
“可以考虑。不过,你们这是‘国中国’,待遇问题,我不敢保证。”“好说。一路走来,我们没有什么支援,不是一样打鬼子、打土匪?”
至于第四点和第五点,王江涛他们没有异议。陈星魁向参谋部请示。答复是:同意,密切关注,从长计议。
参谋部的回复让陈星魁如鲠在喉,什么叫“密切关注”?居然再次提到“从长计议”,入编就入编,玩什么心机啊?
经过两轮谈判,游击队以独立游击大队的番号正式被编入国民革命军鄂南第六纵队。参谋部命令游击大队即日移驻茅铺。军令如山,游击队收拾行装启程。
“刘保长,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王江涛向刘保长辞行。 “跟你们拼命抗日相比,我这点事,何足挂齿。”“刘大爷,我们还会回来的。”盛小花说。“姑娘,保重。”
“刘大爷保重。”
……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突然要分别了,大家依依不舍。队伍出发了,新的战场等待着游击队队员。
11.解救受难妇女
茅铺是金牛进入大幕山的入口,是第六纵队与金牛大冢中队对峙的前沿阵地。这里退可藏身于大幕山区,进可出击梁子湖。黄炳辉把游击队安置在这里,有一个秘而不宣的“小九九”,那就是要让游击队切断驻盆儿地的野田部与金牛大冢部的联系,预防他们夹击第六纵队。这个“小九九”逃不过李汉章的眼睛,但只要大家目标一致,共同打鬼子,李汉章懒得计较。
入编仪式定在茅铺驻地举行。仪式的第二项是许参谋讲话。“弟兄们,你们不再是梁子岛抗日游击队了,从今天起,你们的名称是国民革命军鄂南第六纵队抗日游击大队。现在,我来宣布任命:兹任命,王江涛为国民革命军鄂南第六纵队抗日游击大队大队长,叶大牙为副大队长。李汉章,司令部另有任用。大家鼓掌。”
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军装分发完毕,接下来是授旗仪式。从陈星魁手中接过军旗,王江涛挥动了几下旗子,然后把旗子郑重地交给抗日游击大队的旗手。
“同志们,我只说三句话:我们抗日的大旗不倒,我们战斗的意志愈挫愈勇,直到把鬼子赶出中国!”
“把鬼子赶出中国!把鬼子赶出中国!把鬼子赶出中国!”队员们群情激奋。
简短的仪式结束后,许参谋带着李汉章等返回司令部。王江涛目送小车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山区公路上。
王江涛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让李汉章去司令部任职。他去找陈琼芳,陈琼芳告诉他:“还不是想切断我们与党组织的联系。”
“他这是一厢情愿。”
“你可要把眼睛擦亮一点。现在,大形势讲的是全民族统一抗战,但这并不等于有些败类不使坏,我们可不能中了黄炳辉的计。我在武汉读书时,听李老师说过,国共两党第一次合作后,原本革命形势一片大好,可是后来蒋介石发动反革命政变,清除共产党员,杀死了数不清的共产党人,彻底走向了人民的反面。”
“我们岛上就死过几个共产党员。我记得有一个叫陈什么的,被他们捉住后,用铁丝穿了肩胛骨,五花大绑,押到码头那里沉湖了。”
“我们是独立编制,叶大牙等人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你和叶大牙关系好,你要开导他,让他不要想歪了。”
“我明白,他就是贪恋国军那点军饷。”“这就是我们要给他掰正的地方。”
李汉章从司令部驱车来到抗日游击大队驻地。一进门,他就把帽子甩在桌子上。
“谁惹你这尊大神啦?”王江涛开玩笑地说。“抗日,抗日,我不知道黄炳辉除了一张嘴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你这个司令部的参谋可以给他参谋参谋啊!”
“哼,我就是一个花瓶。他们不过是想借这个职位切断我与你们的关系罢了。”
“你不会是为了发顿火才来我这里的吧?”
李汉章平静下来,说:“前天,侦察连获得情报,盆儿地的鬼子抓了一批妇女充当慰安妇。我和陈星魁主张前往解救这些妇女,可是司令部不批准。我就是为这件事发火,那是我们的姐妹、我们的手足和同胞啊!我们能袖手旁观吗?”
“当然不能。他们不干,我这边干他一家伙。”“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盆儿地是大幕山下的一个小盆地。因盛产桃、李、枣等水果,有“果城里”之称。它的东北部有水口,水流向殷祖;东南部的三溪口是去往阳新的路口;西南部和西北部分别有双港口和铜山口。村后的玉屏山,与大幕山相连,是去往阳新、通山、咸宁的交通咽喉。
两个人在地图上查看起来。“盆儿地,四面都是山,撤退不成问题。”王江涛说。
“你们好好研究一下,拟订一个救人计划,然后派人送给我。我现在要赶回去,把你们的想法跟陈星魁说说。陈星魁是他们的军官,虽然没有决定权,但在抗日上他绝不含糊,值得信任。这是我整理的侦察连所获得的情报,你们参考参考。”扔给王江涛几张写满字的信纸后,李汉章匆匆忙忙走了。王江涛拿着信纸掂了掂,让通信员去通知几个队长开会。听说要打鬼子了,大家情绪高涨。
“这次任务比较特殊,是去盆儿地解救遭受蹂躏的妇女,我们讨论讨论,拟订一个作战方案,交给李老师审批。”
“盆儿地的鬼子有五百多人,还不算侦缉队。伪军有三百多人。这块骨头很硬,仅凭我们不足百人的队伍,要完成任务,是比较困难的。现在,我们有侦察连提供的情报,而这些情报只涉及兵力分布,我总觉得缺点什么。”
“我们自己再去侦察侦察,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陈琼芳说。“对,有句话不是说,知己知彼,百战——”叶大牙说不上来了。“百战不殆。”陈琼芳接口道。“还是读书人会说。”叶大牙给自己打圆场。
“队长,你是不是说,还要了解一下鬼子的动态?”叶家虎问。“就是这个意思。”
明白了队长意图的叶家虎有点小得意:“什么时候行动?”“晚饭后吧,这事,拖一天,我们的姐妹就多受一天煎熬。”
借着月色,叶家虎带着侦察小队出发了。他们化装成山里的农民。秋天的夜晚,山风凉气袭人,一路上,看不见一个行人,看得见的,只有眼前走不完的山路。他们穿过第六纵队的防区,来到敌我防区接合部,为谨慎起见,小分队分成三组,分头行动,约定在双港口八分山的峡谷碰头。八分山峡谷是出盆儿地的隘口,这里有鬼子的哨卡。如能顺利过哨卡,从峡谷出去,就是一马平川的小盆地,鬼子的驻地就在小盆地的中心位置。
下半夜,天气转凉。清寂的苍穹,星光闪闪。凉意从四面八方侵入湿热的小盆地,在小盆地中回荡。它才不管什么鬼子不鬼子的,峡谷是它们来去自由的通道。大概是受凉意侵袭,叶家虎的鼻腔有了异样的反应,“不好,要打喷嚏。”叶家虎连忙捂住嘴,才把喷嚏忍了回去。潜伏在山林里的叶家虎知道,哨卡要过,而且不能惊动鬼子,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天亮,混在人群中进入鬼子的驻地。
时值五更,天还没有亮。峡谷外传来卡车行驶的声音,两束灯光射进峡谷,仿佛把峡谷“看穿”。突然,卡车熄火了,鬼子司机不断踩油门,卡车“呜呜”地吼了几声,但就是打不着火。驾驶室里的一个鬼子下车,打着手电查看。叶家虎灵机一动,带着侦察小分队悄悄摸过去,他小心揭开车后的篷布,里面没人,队员们纷纷爬进车厢。鬼子一阵鼓捣之后,车开动了,哨卡处,鬼子懒得检查,放行。卡车一路向鬼子的营房开去。定下心来,叶家虎发现车上装着的都是新鲜蔬菜、鱼和肉。他在想,这么多人随车去鬼子的营房,肯定会暴露,想办法找一个有利地形跳车才是上策。他揭开篷布一角,观察着。车子两边都是民房,这是最好时机,大家纷纷跳车。
藏在一处院子里的游击队队员,静静地等候天亮。院子门被推开了,一个挎着盒子枪的人,提着一条青鱼进来,他哼着小曲:“初三初四鹅毛月,十五十六月团圆啊……”来不及躲闪了,叶家虎用枪顶住来人的后背,“老实点,不许出声。”瞧他的草包样,应该是个汉奸。汉奸吓得筛米糠似的,浑身发抖。屋里的灯亮了,“你个死鬼,一天蹭几回呀。”叶家虎用枪顶了顶,示意他回话。“翠儿,快开门呀,我给你送鱼来了。”门“吱嘎”一声开了。几个队员闯了进去,翠儿正要惊叫,一个队员捂住了她的嘴。
“好汉饶命,小人柴二狗对天发誓,我没有干过坏事。”汉奸极力讨饶。
“只要你们好好配合,我们不会杀死你们。”叶家虎轻轻地说。从柴二狗口里得知,小盆地物资有限,不能满足驻兵需要,鬼子每天要去金牛拉一车果蔬、鱼和肉,押车的除了柴二狗,还有一个鬼子。每次三更动身,五更回来。
叶家虎用枪顶着柴二狗的脑袋,“今天的事,不许说出去,要是说了,就要你们的狗命。”
“好汉,就是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啊!”“好,你带我们去慰安所。”“那地儿看守得很严,我也不能拢边啊!不过,伙房与慰安所只有一墙之隔。”“去伙房。”叶家虎果断命令。
其他队员在翠儿家待命。翠儿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为了给母亲治病,家里欠下五十元钱债务,债主逼债,他的父亲把她嫁给一个男人抵债。男人是个痨病鬼,急急忙忙成亲,为的是冲喜,结果翠儿进门刚三天,男人翘辫子了,她被游手好闲的柴二狗盯上了,柴二狗打起歪主意,经常上门调戏她,但一直没有得手。后来,日本人打来,柴二狗当了侦缉队队长,隔三岔五拿着盒子枪威胁她,夫家没有人敢管这事,两人就这么荤不荤、素不素地过着了。
柴二狗把叶家虎带到了伙房。伙房原本是一处废弃的仓库,仓库里面砌两道矮墙,隔成三间,西边留下过道。南面第一间是厨房。中间是储藏室。顶北面一间是用餐的地方,面积很大。柴二狗把叶家虎带到储藏室。储藏室的东墙开着一扇窗子,窗子离地面一人多高。叶家虎让柴二狗去外面把风,自己则搬来凳子,站上去观察。
窗子斜对着慰安所,慰安所门口有两个鬼子把守。天刚麻麻亮,慰安所死一般寂静。除了厨房里有忙碌的身影,餐厅空无一人,再耽搁,就不好说了,叶家虎带着侦察小分队回到茅铺。
这次侦察,收获很大。有了第六纵队侦察连的情报,很快,一份作战计划出炉。游击队中识文断字的人不多,计划出自陈琼芳之手,这让陈琼芳感到游击队似乎缺了点什么,她想着,等这次行动结束,她要跟王江涛商量一下,办一个学习班。
接到计划后,李汉章火急火燎赶过来。首先,他把计划汇报给中心县委,请求指示。得到批准后,他又忙着跟大家一起完善计划。俗话说,有备无患。计划虽然比较周密,但他隐约感到还有什么地方被遗漏了。什么地方呢?他站在地图前冥思苦想。门外,陈星魁说: “去不了,变着法子也得去。”陈星魁是随李汉章一起来的,一来就去找报务员刘云妮,两人正在门外说着话。陈星魁的话让他茅塞顿开。对了,要是那个柴二狗明天不来怎么办?没有一个会日语的人,行动就有点悬了。他听陈琼芳说过,陈星魁在日本留过学。这事还得陈星魁参与才踏实。想到这里,李汉章喊上陈星魁,又赶回了第六纵队。临走,陈星魁塞给刘云妮一个漂亮的发卡,刘云妮的脸上飞出两朵红云。
回到司令部,陈星魁对许参谋说:“许兄,有个行动需要你配合,不知你意下如何?” “什么行动?我怎么不知道?”
陈星魁解释说:“是这样的,游击大队打算明天解救盆儿地慰安所的妇女,缺一个翻译,我在日本留过学,所以让我去。”
许参谋说:“这个,我做不了主,必须报告司令。”“报告司令,这事十有八九要泡汤,不如让我偷偷去。” “不行,你不能违反军规。”
“军规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说,你看见哪一条军规规定见死不救了?军人嘛,就是要杀敌于疆场,报效国家。”陈星魁说。
“我怎么感觉你出言吐气越来越像共产党?”“你好意思想这个问题吗?人家在那里备受摧残,度日如年。这样吧,到时候烦请许兄帮我打圆场,我回来后请你喝酒。”
许参谋把这件事报告给了黄司令。黄司令大发雷霆,他拍着桌子:“反了,反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司令?”
“司令息怒。这件事情,我看是李汉章煽动的,共产党走到哪里,都是这一套。幸亏司令洞若观火,把李汉章调过来,不然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乱子来。”
“今后,你要多盯着点,虽然是合作抗日,但防共除共始终是我们的目标。陈星魁是个虫,一点也不懂政治。”
“司令,我有个想法,不知该讲不该讲。”“讲!”
“我是这样想的,既然游击大队想救人,不妨让他们去救。人救出来了,是司令的功劳,因为他们毕竟在司令麾下;人救不出来,损失的是游击大队。不管是怎样的结局,我们都是渔翁得利,您何不顺水推舟,答应了他们呢?”“话是这样说,但这不等于捅了马蜂窝?日本人能放过你?你看啊,金牛、盆儿地,日本人对我们形成了夹击的态势,为什么大家风平浪静、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心照不宣啊!”
“司令,您是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看啊,游击大队驻防在茅铺,茅铺就是一个火药桶,随时有爆炸的可能。只要我们做得光溜一点,引火烧游击大队,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结局。”
黄司令想了想,“好吧,你去跟他们说。他可以去,但我们的队伍不能动,我也不提供弹药。”
陈星魁没想到黄司令这么痛快地批准了行动计划。只要是打鬼子,陈星魁就一马当先。南京一战,自己的手下一个一个死于鬼子之手,他恨得直咬牙。他最不能忘记的是通信员小兔子,只有十六岁的小兔子被鬼子的炮弹击中后,尸骨无存。多么活泼可爱的小伙子!想到这,陈星魁心里就痛。
“黄司令能让你去吗?”李汉章担心地问。“他同意了。”
按照部署,游击队在王江涛的带领下,去峡谷埋伏待命。叶家虎的侦察小分队换上鬼子的军服,在鬼子车辆的必经之地潜伏下来。他们潜伏的地方离峡谷三公里,那里芭茅丛生。
随着山路的起伏,两道灯光如两柄利剑,时而刺向漆黑的夜空,时而刺向地面,仿佛在追杀逃跑的生物。渐渐地,听得见卡车的隆隆声响了,侦察队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卡车。
车子在一块大石头前停了下来。一个鬼子打开车门,下了车。队员们一齐开火,三个鬼子见了阎王。几个队员爬上车厢,陈星魁换上鬼子的衣服,进了驾驶室,叶家虎坐在他的旁边。
“好久没有开车了。”陈星魁拍了拍方向盘说。叶家虎说:“今天可以过把瘾了。”
“坐稳了。”说完,陈星魁一脚踩下油门,汽车“呜”的一声,向盆儿地颠簸而去。
远远地,王江涛看见车子向峡谷驶来,他悬着的心放下了。王江涛的任务就是在这里阻击追兵,掩护叶家虎他们撤退。如果一切顺利,中饭前后众人可以返回驻地。现在,一切就看小分队的了。车子从他们眼前经过时,叶家虎望了望窗外漆黑的山峦。他心里想,幸亏没有跟着王江涛,不然伏在山林中吹北风的滋味可不好受。
不知是时间长了麻痹大意,还是发生了什么让人忘乎所以的高兴事,鬼子居然没有查看通行证就放行了。车过哨卡时,一堆火前的几个鬼子正在大快朵颐地吃着烤野味。陈星魁用日语说了一句“辛苦了”,车子顺利通过了哨卡。
街上,昏黄的灯光下,除了一队一队的巡逻兵,空无一人。
四周是群山,中间一个小盆地。这么一个地方,叶家虎闹不明白鬼子为什么要在这里驻扎这么多人。陈星魁告诉他,这是大别山与幕阜山的走廊地带,战略位置十分重要。这么一说,叶家虎明白了,难怪这里除了日军之外,还有伪军、侦缉队、维持会,丧心病狂的鬼子甚至还专门设置了慰安所,供鬼子发泄兽欲。
车子在伙房门前停下来。叶家虎跳下车子,冲进厨房。厨房里,几个伙夫都是中国人的穿着打扮,他们是被鬼子抓来服务的。见进来一个拿枪的陌生人,他们愣在那里。
“不要怕,我们是抗日游击大队的,是来解救慰安所里的妇女的,你们快把菜卸下来。”叶家虎说。伙夫们按照平时的分工,三个人去卸菜,剩下的两人揉面团的揉面团,烧火的烧火。为争取时间,叶家虎对留下的两个人说:“你们也去,尽快卸完。”说完,他来到储藏室。储藏室里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东边墙已被两个队员拆出了可以躬身进出的口子。这个口子是斜对着慰安所大门的,慰安所与这个口子直线距离三十米左右,队员只要尽量不发出声响,就不会惊动巡逻兵,鬼子也就无从觉察。
探照灯打过来了,两队相向行走的巡逻兵过去了。抓住这个极为宝贵的空档,陈星魁和叶家虎猫腰快步冲上去,杀死慰安所门前站岗的鬼子,两人把鬼子的尸体拖了进去,两名队员站在门口,其余队员纷纷冲进慰安所。
慰安所里的鬼子全被解决。侦察队打开一间间房门,带着受难的姐妹们撤离狼窝。只剩下叶家虎了,一名妇女死活不肯走,也不作声,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时间不等人。叶家虎只好扛起她,她终于叽里咕噜地说起话来,原来她是个日本女人。日本女人显然是不愿跟他走,大喊大叫,双腿乱蹬,双手乱抓。叶家虎撇开日本女人,冲到门口。但日本女人的叫声已经惊动了日本鬼子。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寂静的夜空。叶家虎正要从洞口方向撤离,但鬼子已出现在慰安所北边的路口,为了迷惑敌人,他引着鬼子往南跑。枪声像炒豆子一样响起来。
被解救的妇女都上了车,不能再等了,陈星魁将油门踩到底,卡车像受惊的马,向鬼子驻地外冲去,后面,鬼子的摩托车紧追不舍。子弹呼啸着,手榴弹不时爆炸,小盆地中上演着一场飙车大战。
峡谷口哨卡的电话响起了急促的铃声。一个鬼子去接电话,山上,游击队队员开火了。鬼子猝不及防,被打得晕头转向。冲锋号响了,队员们犹如一股洪流,全部出动,哨卡的鬼子全部被消灭,峡谷平静下来。王江涛命令大家整理好掩体,接应侦察小分队。
陈星魁驾驶着卡车冲过来了,后面鬼子的摩托车紧追不放。
车过哨卡之后,队员们一齐朝鬼子的车队开火。前面的摩托车车手中弹,摩托车冲向崖壁,轰隆一声巨响,车身碎片满天飞。第二辆摩托车刹车太急,转了一圈,翻倒在路旁。扛不住游击队强大的火力,鬼子剩下的车辆纷纷转弯,往回逃窜。
叶家虎甩开鬼子后,遇到一拨伪军。他向天开了几枪,“追!”伪军看见是一个皇军,就从他身边跑过,没有目标地往前奔去。叶家虎知道情形严峻,跑是跑不出去了,当务之急是找一处藏身之所。前面就是翠儿家,容不得半点犹豫,他纵身翻墙而入。家里突然闯进一个人,翠儿惊慌失措,一看,才发现是前天到过她家的叶家虎,她稍稍安心了。
“大哥,外面追你的人那么多,你可不要害我啊!”“没事。这叫灯下黑,你的相好想不到我会躲在这里。”
……
折腾到天亮,鬼子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司令部里,日军军官和保安团、侦缉队的头儿,站在野田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任凭野田训斥和打他们耳光。
从司令部出来后,柴二狗垂头丧气地来到翠儿家。
“他娘的,真晦气,抓不着人,拿我们出气。”柴二狗愤愤不平。翠儿摸着他的脸:“打得还真重,五个狼爪印还在呢!”“小声点,我的活祖宗。”柴二狗朝窗外看了看,“今儿我不走了。你去弄俩菜,我要喝酒。”“大清早的,喝什么喝啊。”
“今朝有酒今朝醉,到了明天,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呢!”翠儿担心他发现叶家虎,不时朝衣橱张望。
“你这娘们,今天怎么啦?磨磨唧唧的。”他扫视了一下屋子,感觉到衣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厨房里传来“啪”的一声,他赶过去,“怎么啦?”
“不小心摔碎了一只碗。”
“算了,晦上加晦,老子走了,去铺子里喝。”说完,柴二狗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叶家虎从衣橱里出来。“大姐,谢谢你。”“谢就免了,你以后不要再来我这里,柴二狗要是知道,我会没命的。”
12.阻击日军
叶家虎没有回来,侦察小分队的队员们忧心忡忡,王江涛更是心情沉重。那么多次枪林弹雨,叶家虎都走过来了,他希望叶家虎这次也能平安归来。陈琼芳安慰他:“没事的,家虎那么机敏,又经验丰富,一定会安全归来的。”
“但愿吧!”
“报告,许参谋来了。”通信员话音一落,许参谋就一阵风似的进来了。
“什么风把许参谋吹来了?”“王队长,你是春风得意啊!过一会儿黄司令驾到,他要亲自给你颁发青天白日勋章哩!”
王江涛一愣,“那可是大家的功劳啊!” “过谦,过谦。王队长前程无量。”许参谋皮笑肉不笑地说。陈琼芳去布置会场。王江涛陪许参谋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跟许参谋说话,王江涛感到很吃力。许参谋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有时挤出让人奇怪的笑容,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同样是国军军官,跟陈星魁的直来直往、不藏着掖着相比,许参谋一言一行,都如雾遮山,让人识不透。
“黄司令到!”一队警卫在游击大队门前列队,王江涛和许参谋双双出去迎接。
“敬礼!”两人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王老弟,恭喜你呀!你们干得好啊,蒋委员长都知道啦!上峰委托我给你颁发勋章来了。”
“我们是沾了黄司令的光,没有黄司令运筹帷幄,我们寸步难行。”
黄司令哈哈大笑,“好,我就喜欢王老弟这样的人。”一行人有说有笑地来到会场。会场布置在操场上,队员们席地而坐。
“弟兄们,不简单啊,你们来到我第六纵队后,首战告捷。这说明什么呀?说明你们来对了。你们解救了受蹂躏的妇女,扬了我第六纵队的军威,是党国的功臣,也是我第六纵队的功臣。今后,只要你们跟着黄某走,保证你们前程似锦……”
台上,王江涛如坐针毡,“事情到了黄司令口中,怎么全变了味?这不是明摆着替自己说话吗?而且,他还话里有话。看来今后要小心。”这种场合,他不便发作。
“王江涛!”
王江涛沉浸在思考中,没有注意到黄司令要为他颁发勋章了。陈星魁用胳膊杵了他一下。
“有!”他走到台前,黄司令从许参谋打开盖子的精致小盒子里,取出一枚青天白日勋章,给王江涛戴上。会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
这次颁奖,王江涛心里不痛快。他仿佛听到叶家虎一脸不屑地说:“王江涛啊王江涛,兄弟们拼死救人,你却抢尽了兄弟们的风头,也不管我的死活。”更让人不愉快的是黄炳辉的讲话,这哪里是在给别人颁奖啊,简直是在自己吹嘘自己,有这样的长官吗?一肚子花花肠子!陈琼芳看出了王江涛的心事,安慰他:“别想那么多啦,他说他的,我们做我们的,我们是共产党的游击队,他能奈何我们?好啦,不说这些了,我有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
“我想办一个文化学习班,李老师挺支持的。教员嘛,刘云妮和我来当。”
“这个主意好,需要什么,你尽管说。你负责抓好这件事,我去找李老师商量救家虎的事。”说完,王江涛匆匆忙忙走了。
说干就干,文化学习班第二天就开学了!操场的枫树下坐满了人。
开学第一课,陈琼芳在黑板上写了“中国人”三个字。她教大家读和写,然后开讲:
“大家不要小看这三个字啦!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家,每个家同属一个国,家是最小的国,国是最大的家,我们的国家就叫中国。”
“陈老师,你把我绕糊涂了,什么国是家、家是国的,中国到底是国还是家呀?”通信员站起来问。
“当然是国啦,中国是由我们每一个人的家组成的。这样的家有很多很多。自古以来,我们的家人就非常勤劳、勇敢,并且充满了智慧,我们的国家美丽富饶,我们热爱自己的国家。现在,日本人要抢夺我们的财产,霸占我们的家园,凌辱我们的妻子儿女,我们能答应吗?”
“不能。”学员们齐声应答。
“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有猎枪,所以我们要勇敢站起来,同日本侵略者血战到底!这样才能做一个堂堂正正、名副其实的中国人。”
王江涛路过操场,看到大家学习劲头十足,露出会心的微笑。正要悄悄离去,他瞥见一个人向游击队驻地走来。王江涛心头一热,眼中噙着热泪,“那不是叶家虎吗?”他擦去泪水,跑过去一把抱住叶家虎,“你终于回来了。”
“能吃虎的狼还没有生呢!”叶家虎幽默地回答。
王江涛重重地一拍,“你小子!”“要不是翠儿救了我,我还真出不来了。”
看见叶家虎回来了,队员们围了过来,问长问短,这让叶家虎心里流淌着温暖的泉流。
刘云妮神色匆匆跑过来了。“队长,十万火急。”
王江涛接过刘云妮递过来的电文,说:“你去忙,我去找李老师。”“这样吧,让刘云妮跑一趟,她不会引起怀疑。”陈琼芳扫了一眼电文说。王江涛知道刘云妮跟陈星魁的关系,点了点头。
“小娘子,来找陈副官啊。”司令部门前的哨兵调戏刘云妮。 “你管不着。”刘云妮大大方方走进司令部。
陈星魁兴高采烈地跑出来,“云妮,你怎么过来了?”
刘云妮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去李老师那里吧!”两人来到李汉章的办公室,刘云妮掏出电报,递给李汉章。看完电报,李汉章沉默不语。
“李兄,发生什么了?”
“惨案!惨案哪!”李汉章压抑着愤懑之火,仿佛每一个字都是挤出来的。他打开房门,看了看外面,随即关上门,简要叙述了发生在湖南平江的惨案。
“这是意料中的事,但没想到这么快!事情发生几个月了,我们却到现在才知道!”李汉章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陈星魁听。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刘云妮说,“你不能到处乱跑,你的工作关系到游击队的生死存亡。”刘云妮低下了头。
李汉章发现自己情绪不对,连忙道歉:“对不起,刘云妮!我不该这样说。”
“没事,李老师,我理解。”
“怎么会这样呢?不是都已经国共合作了吗?”陈星魁说。“合作?国民党什么时候有过真心的合作?别的不说,看看你们第六纵队,为什么把游击队布防在茅铺?盆儿地救人,为什么不动一兵一卒?险恶用心,你不会不知道吧?”
“唉,一群败类!就知道窝里斗!不过,李兄,那是少数人所为,国民党的大部分人,都是好的,都是遵从国父的教导的。”
“好一个遵从国父教导!去问问你们的黄司令吧!去问问你们的蒋总裁吧!”
气氛很紧张。刘云妮催促道:“李老师,队长和教导员让你快回游击队,迟了会有危险。”
李汉章想了想,对陈星魁说:“对不起,陈兄,今天我失态。我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你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虽然我们的政见不同,但我们有共同的心愿,那就是赶走侵略者。现在形势复杂,游击队处境凶险。我得趁黄司令没有动作之前作好应急准备。告辞。”
“等等,你都知道了这事,黄司令肯定比你知道得更早。你这样走,恐怕走不出司令部大门,还是我送你们回去吧!”
离开司令部不久,黄炳辉派人去请李汉章开会。传令兵找不到人。“跑得很快嘛!”黄炳辉嘟哝了一句,大声说:“开会!”
会议室里,众军官齐刷刷站起来,行礼。礼毕,黄司令训话:“上峰有密令,铲除共产党。李汉章跑了,肯定是跑到游击大队去了。今天,我们的会议内容是如何消灭这股共匪,不许记录,不许外传,违者军法处置。”
“是!”众军官坐下。
这种会议,陈星魁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他只负责整理作战计划等文字活儿。陈星魁站在会议室的门外偷听,不一会儿,有勤务兵过来,他不得已溜回办公室。
“司令,我们人多,他们人少,直接派部队把他们围起来,来个瓮中捉鳖。”
“不行,合作这顶帽子还是要的。否则,共产党会大做文章,说我们破坏联合抗日,老百姓会说我们打自己人。”
“打又打不得,放又不能放,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我看,制造一个什么事端,让日本人与他们打。我们坐山观虎斗。或者让他们跟土匪打。”一个军官说。“许参谋,你的意见呢?”黄司令问。
“司令,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据侦察连报告,日军正在调兵遣将,看样子,他们在长沙打得不顺利。大幕山以北、梁子湖东岸,日军正在集结兵力增援前线,集结点就在盆儿地。他们的路线,极有可能是从盆儿地出发,过麻石岭,到达金牛后,沿铁贺公路线去贺胜桥坐火车。这样一来,游击队的防区,正好是他们的必经之路,我们只要与日本人保持默契,给他们让路,然后锁住口子,不让王江涛从我们这儿溜走,就可以看一出好戏了。”
许参谋的意见,让黄司令非常满意。 “此事由许参谋负责执行。散会。”
“司令,有人求见,在您的办公室。”见黄司令出了会议室,陈星魁小声报告。黄司令来到办公室。
“黄司令好,受野田司令指派,我们来拜访您。”柴二狗哈着腰说:“这是野田司令的手下龟田俊郎,他带着野田司令的密令,要与贵军商量一些事情。”
龟田俊郎连忙起身,说:“久仰,您在鄂东南……”他伸出大拇指:“是这个。野田司令钦佩您,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黄炳辉接过手札。手札上大意是说,日军要开赴湖南前线,请第六纵队让出一条通道,至于条件,可以商谈。黄炳辉看后,脸上划过一丝得意的微笑。“怎么称呼?”他望着龟田俊郎问。
“龟田俊郎,皇军驻盆儿地野田部执行官。一直以来,我们和平相处,野田司令很感激您,他让我向您问好。”
“龟田执行官,你们这是让我做汉奸啊!我的部下要是知道,还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话不能这么说。我知道司令自有分寸,只要你们肯让道,有什么条件,可以提。”
黄司令在办公室走来走去,走了几个来回,他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既然贵军这么有诚意,我豁出去了。我们让道,但你们也不能让我吃亏。”
“这个,你放心,野田司令已有明示。”
“少佐,我可说了啊。”黄司令望了望龟田俊郎,“五门大炮,五箱炮弹,十挺重机枪,十箱子弹。”
“黄司令太会打算了,大炮,只能给一门,其他的条件,可以满足,怎么样?”
“成交!”
平江惨案后,鄂南抗日形势急转直下。通山中心县委转入地下。游击队与县委失去了联系,李汉章感到千斤重担一下子压在自己身上。游击队已经成长为一支深受百姓欢迎和支持的队伍,令人欣慰。他们的战斗,在梁子湖令鬼子、伪军和土匪闻风丧胆,然而形势如此复杂、凶险,稍有不慎,平江惨案就会在梁子湖地区重演。怎样破解眼前的困局呢?
李汉章回到游击大队做的第一件事是通报目前的形势,统一思想,准备对策。全体队员会议上,他说:“同志们,长期以来,国民党妄图消灭共产党,哪怕现在是本应全民族同仇敌忾、共同抗日、共御外侮的时期。他们背地里不断制造摩擦,以达到消灭共产党的目的。就在今年六月,国军悍然发动了平江惨案,国民党杨森部杀死了我平江通讯处的干部和战士。为平息民愤,他们谎称是在捉拿逃兵的混战中打死了共产党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激起了全国人民极大的愤慨。他们制造的流血惨案,不但破坏了统一抗战的大好局面,而且给抗日蒙上了巨大的阴影。我们的敌人除了日本鬼子、伪军、土匪,现在又增加了国民党顽军。通山中心县委已转入地下,我们的处境十分艰难,今后的斗争将十分残酷,我们要有思想准备。目前来看,我们的工作是提防国民党鄂南第六纵队在后面搞小动作。从大的形势看,第六纵队不敢明目张胆地跳出来与我们开战,但我们也不能疏忽大意,必须做好防备工作。首先,我们要打出梁子岛抗日游击队的大旗,表明我们与国民党鄂南第六纵队分道扬镳的立场。其次,加强练兵,加强宣传,要让老百姓明白国民党的阴谋,要把群众动员到抗日的旗帜之下。第三,调整布防。我们的主要敌人是日本鬼子,金牛是我们布防的重点。但我们还要让一小队中的一部移防麻石岭方向,密切关注第六纵队的动静。第四,叶家虎的侦察小分队要以灵活多变的方式,多方侦察,避免做睁眼瞎。第五,我们要有预案,如果在这里无法立足,就向大幕山转移。大幕山是打游击的好地方,那里是鄂城、大冶、通山、咸宁四县的交界处,地域广,山高林密,回旋余地大。”
李汉章的形势分析和战略部署,大家听了以后,感觉心明眼亮,有了底气。在这个节骨眼上,叶大牙有点小情绪。游击队的成立,他是有功劳的,不说别的,单说练兵这一点,可以说,是他让队员们接受了正规的训练,使游击队有了一支队伍应该有的样子。只是,因为在国民党部队混过,他养成了一身毛病,这些毛病总改不过来。比如说家长制作风、不尊重下属、讲求享受、私吞战利品等,再加上喜欢贪图小便宜的性格,让队员们不大喜欢他。陈琼芳多次跟王江涛反映过他的这些问题,但没有引起王江涛足够的重视,李汉章知道后,对陈琼芳说:“叶大牙是有一些缺点,但不要因为这些缺点,就把他一棍子打死。当然,缺点不能忽视,我们在关心他的同时,要教育他。人的转变有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就看我们怎样去引导。慢慢来,会有转变的。”
野田部开始行动了,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必须于九月底赶赴湖南汨罗一带集结待命。野田只在盆儿地留下一个排的日军驻守,便带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向金牛奔去。
听完叶家虎报告的敌情,李汉章判断,下午三点左右,日军可以到达金牛。
“鬼子到金牛,要穿过麻石岭黄炳辉的防区呀,他们怎么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行军呢?”王江涛发现事有蹊跷。
“我们侦察过了,第六纵队没有行动迹象。”叶家虎说。“这只有一个可能:日本人与第六纵队勾搭成奸了,不然,于情于理,都讲不通。”李汉章分析说。
王江涛拍了一下桌子,“他黄炳辉就不怕身败名裂?”“国民党有什么干不出来的?”陈琼芳说。“看来,我们只能孤军奋战了。为了避免受到日本人的夹击,一小队要看住金牛方向大冢的部队,其余的小队集中在牛头山一线,阻击日军。”李汉章说。
大家分头行动。
下午三点十分。野田的队伍进入游击队的包围圈。王江涛一声令下:“打!”枪声大作。野田原以为买通了黄炳辉,一路上可以放心大胆地前进,没想到一支队伍突然冒了出来。但日本鬼子毕竟训练有素,迅速展开反击。
“这里不是黄炳辉的防区吗?怎么有抵抗力量?”野田问。
龟田俊郎说:“这是王江涛的游击大队,他们虽然名义上投靠了黄炳辉,但实际上保留着独立建制,有自由行动权。之前,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救走女人们的就是他们。”
“他们跟黄炳辉不是一条心?” “应该是这样。”
鬼子的第一波反击,被游击队队员打了下来。野田在望远镜里观察着,他心里想:“区区几个游击队队员,还想阻挡我大日本皇军前进的脚步,简直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他抽出战刀,“进攻!”鬼子就像蝗虫一样,冲向游击队的阵地。
听到牛头山方向传来激烈的枪声,陈星魁坐立不安。“司令,鬼子这么多人,我们如果不赶快派兵支援游击大队,他们会吃亏的。”
“那是他们的任务,我们有我们的任务,上峰命令我们守住麻石岭这个通往江西修水的咽喉要地,以保障师部的安全。谁擅离职守,我枪毙谁。”
“日军正赶赴贺胜桥,哪里有鬼子去修水?”“匹夫之勇!哪个鬼子告诉你他们不去修水了?”
陈星魁无计可施了。他在想,这样的军队能把鬼子赶出中国?失望的情绪笼罩着他,他的内心巴凉巴凉。
战斗还在继续。鬼子发起第三轮反击的时候,人数增多。如果鬼子冲破包围,游击队就完了。李汉章和王江涛在密集的枪声中交流了意见,决定让一分队向牛头山靠拢,等两队人马会合后,向大幕山撤退。
战场进入胶着状态,游击队的火力已明显弱了下来,野田知道,游击队的弹药不多了,就命令士兵加紧进攻。鬼子已突破了前沿阵地,阵地上开始了肉搏战。就在这时,牛头山的东边杀出一支队伍,这支队伍一路狂冲猛打,进攻的鬼子遭到当头棒喝,慌不择路,退了下来。
“李兄,快,撤出阵地。”原来是陈星魁带着一个排的士兵赶来了。王江涛让通信员发信号弹,三颗信号弹腾空而起。游击队向大幕山撤退,陈星魁投入游击队的怀抱。